第 93 章 第九十三章 妙手布生局(2 / 2)

太女 月下卖刀郎 4892 字 2023-11-26

子敏文不想她作此谦态,一时语塞,转头望向子丞相。

子丞相脸色已是难看至极,挥袖散退了下人,去了外厅,合闭门窗,也不再作表面功夫,直言道:“慕归雨,你突然登门,又尾随于我儿身后,冒访后府,又说这许多惺惺之词,到底所求为何!”

慕归雨沉吟片刻,敛起笑容,走到子丞相面前,忽然端正下拜于地,清声道:“丞相大人,在下斗胆,以慕家家主之名,恳请与清阳子氏结盟。”

“什么?”在场二人皆是一惊,子敏文更是沉不住气,道:“你说的什么?你又犯的什么疯!”

慕归雨抬头看向子丞相与子敏文,默不作声,子敏文不知道她想什么,还要追问,却突然见她猛地从后腰拔出短刀,照着左手掌心就是一划,惊得子敏文大叫:“你干什么!”

红血过刃,慕归雨面色不改,对她二人道:“我慕家过去与子家鲜有来往,今日突然登门求盟,丞相疑我用心,是情理之中。”

“虚言无用,纸诺犹轻,今我慕归雨愿割掌立约,歃血为盟,昭表诚心,只求一诺。”

慕归雨抬起滴血的左手,双目注视着二人,将手指于唇上缓缓一蹭。

“我慕归雨,诚求子家为盟。”

四下寂静,子敏文望着地上人,目瞪口呆,慢慢扭头去看母亲,生怕母亲发怒。

不想子丞相却没有动怒,她望着地上那目光,沉默了许久,忽问:“你结盟,所求为何?”

慕归雨道:“昭雪明志,扶挽清风。”

室中一时静然,子丞相深深望着她,沉默良久,终于一甩袖,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拿过她手中短刃,对着自己掌心一划,将血抹到唇上,迎着对面的目光,沉声道:“好,我应了。”

这意料外的转变令子敏文瞠目结舌,不由呆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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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缕清光晃在眼皮上,药气混着炭火热气充盈鼻间,脖颈处隐隐传来痛感,子徽仪皱了皱眉,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模模糊糊见旁边似有人影,他忍着喉痛开口道:“殿下……你在等我吗?”

模糊的人影似乎在笑,张口的声音却不是朝思暮想的那个:“你果然是为她死的。”

子徽仪瞬间清醒,完全睁开眼睛,一把从榻上爬起,掀开纱帐,见榻前椅上坐着的竟是慕归雨!

他立刻像是受到巨大愚弄般恼怒,瞪着慕归雨道:“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你又怎么在这?”

慕归雨微笑问:“在下不在这,该是谁在这?定安王殿下么?”

子徽仪脸色陡变,道:“谁放你进来的,你来这做什么?”

慕归雨微笑着坐正身子,裹着白布的左手像是全不知痛般,与右手手指交叉放在腿上,看着子徽仪道:“在下求了丞相大人,才得以见公子一面,公子勿慌。”

子徽仪深吸一口气,感受到脖颈传来的疼痛,面上冷下来,看着她道:“看来我是没死成,恰让大人赶了热闹,现在是来看我笑话的么?”

慕归雨道:“公子,在下无意冒犯,但有个问题实在很想求个答案。你到底为何自绝呢?”

子徽仪神色微怔,抬手摸了下脖上的淤青,面容渐渐平静,道:“明知故问么?”

慕归雨道:“为什么?”

子徽仪低垂双眸,平淡道:“妻子死了,丈夫殉情,不是寻常事么。”

慕归雨微笑道:“可你们没有成婚,算不得夫妻吧?”

子徽仪面容平静如常,只淡淡道:“在我心里,她已是我的妻。”

慕归雨道:“倒真看不出你对她有这么大情义,居然愿为她去死。”

子徽仪道:“谁没事愿意去死,我又没有疯症,自然也想好好活着。只是一想到她,我心里便放不下……”

“她虽然面上装着冷淡,其实心里是很怕寂寞的,受了伤后,有些自卑,很敏感,也容易难过。如果她看到自己死后,这世间没有一个人愿意去陪她,她孤零零的一个,我怕她会伤心……”

慕归雨沉默半晌,道:“她不是会怨你的人。”

子徽仪听后苦笑一声,道:“……是我想去陪她。”

“而且……”子徽仪哑声说着,眸色渐暗,“我也实在不想等了。等待……真的是很漫长,很煎熬的过程……”

“我已煎熬了五年,实在没有勇气再坚持一个五年了……”

沙哑的话音渐渐散去,室内一片安静,子徽仪坐在榻上,乌黑长发自肩上滑落,遮挡了些许面容。

在淡淡哀伤的静默中,慕归雨突然抬手一拍,笑道:“好,好,好。好极了。”

子徽仪诧异抬头看她,却听她说:“在下还以为你是因为知道要被赐婚给缙王,才愤而自绝的,原来只是为情啊。”

“什么?”子徽仪脸色陡变煞白,僵在榻上张口,“你说什么?”

慕归雨微顿,似有些惊讶道:“公子不知道么?缙王向陛下求娶公子,陛下已然允了。”

子徽仪脸上血色在瞬间退尽,心中涌上巨大的悲哀。

又是如此……

对于命运的磨难,他从来只能被动地接受,接受父母的亡故,接受族中的安排,接受相府的驱使,接受宫中的刁难……当他好不容易得到一宫之人的温暖,过了一点好日子,手里捧起一点点希望时,命运又狠狠地把他摔在地上,把他摔得鼻青脸肿,嘲弄他那张满怀希愿的脸,给了他无望的结果,和荒唐的颠覆。

而他也只能接受!接受突来的悲剧,接受爱人的死讯,再接受将他赐于他人的荒唐!接受!接受!

他的想法、他的感情从来都不重要,他这样一个孤叶扁舟,他只能承受风浪吹打他的命运,只能任由他人摆布他的人生!而他本人对自己的一切都没有任何话语权!

到头来,他连这幅身躯也做不得主!

子徽仪两眼显出绝望,他在心中悲道:不……不!唯有这具身躯……唯有这具身躯,只能由我做主!

他眼睛一转,以迅雷般地速度朝着身侧的墙上撞去。

却不想慕归雨时刻紧盯他的动作,他神情一变,慕归雨立刻从椅上起身,飞手去抓,一把将他拽了回来,扯着衣襟拉下榻。

子徽仪悲愤道:“你不该如此,你们不该如此!”

慕归雨使劲拉住他,笑道:“不该什么?不该救你么?”

她望着子徽仪那双因愤怒而发红的美丽眼睛,微笑道:“公子,死是很容易的事,活着才难。”

“你难道不想为殿下报仇么?”

“若有机会,你难道就不想救她么?”

子徽仪怔怔停了挣扎,突然一把抓住慕归雨的衣袖,问:“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报仇?殿下不是攻城阵亡的吗?!”

慕归雨微笑道:“呵呵,不是。我今日告诉你,日后我也为这句话负责——殿下是给人害死的。”

子徽仪整个人都在这句话出口的瞬间冷透了。可慕归雨还不饶他:“而且,殿下死的特别惨。”

子徽仪道:“住口!你住口!”

慕归雨松开拉住他的手,蹲在他面前,微笑着注视他惨白的面庞,悠悠补上了一句话:“本当如此,如果她死了的话。”

子徽仪的眼睛忽然燃起一点光,他的咽喉像是被那道伤痕勒住了,艰涩疼痛到发不出声,只能用口型和气音对慕归雨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所幸慕归雨听懂了。

她笑着低下头,迎着他希冀的目光,对他轻轻说道:“公子……”

“去嫁缙王吧。”

-

入夜,定安王府已挂上白纸灯笼,扑朔的烛火混着若隐若现的哭声,使整座王府都凄凉幽怨。

慕归雨的车马停在偏门,入门前,冷冷地瞥了一眼那灯笼,“啧”了一声。

迎她的是平康,大黑的夜里,这人仍穿着一身黑透的衣袍。慕归雨沉默着跟随入府,在入殿见到旁人的一刻便明白过来——原不是他一个,整座王府的人都穿着黑衣。

寒江的眼睛已经肿了,发髻随意拿发带系住,整个人憔悴不堪,上来行礼时,也没了往日的仪态,竟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慕大人,深夜到访,是有何事……”

慕归雨看了她一眼,也不废话,直言道:“我要见闻人言卿。”

寒江一愣,随即摇头道:“大人说的这人,我没听过……”

“别演了。”慕归雨道,“我知道她在这。殿下当初的情报还是我提供的。”

即便如此说,寒江依旧不肯松口,她记着风临嘱托,一直不认。两相僵持时,却不想一旁沉默许久的平康突然道:“奴领您去见。”

寒江一惊:“平康!”

平康转脸看她,脸色差得像阴差一般,“这个时候,有胆敢进这座府的人,有几个?就算真是作死,我也认了。大人,走吧。”

慕归雨默不吭声,跟着离去,在经过寒江时,目光掠过她憔悴的面容,脚上慢了几步,她叹气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寒江的肩膀。

感受肩上安慰的力道,寒江没忍住,转身扶着柱子哭了起来。

一路走至文轩阁,平康入内,过了很久,才有人步履踉跄地走出来。

都不需要去看脸,慕归雨远远一望,便知是闻人言卿。

闻人言卿披头散发的出来,走到慕归雨面前站定,眼中满是血丝,道:“你找我……找到这里来了……”

慕归雨静静看着她,突然抬手就是一记耳光。

清脆的巴掌声惊了夜,远处枝梢飞起几只鸟,鸣叫着散去。闻人言卿双目微圆,脸被打偏到一边,许久未动。

慕归雨冷冷看着她,道:“闻人言卿,当初你说要按你的路去走,好。”

“我给了你五年,你做成什么了?”

闻人言卿那死气沉沉的脸像是给针刺痛了般,一点一点皱了起来,鲜明的痛苦自眸中涌出,顷刻淹没了幽丽面容。

“你就只会像个野鬼一样,抱着你那点陈旧的苦痛游荡,悲哀着,流泪着。到最后,她你没保住,冤你没查明,连她唯一的妹妹,你也没护住。”

闻人言卿浑身颤抖起来,捂着脸,泪水自指缝流下,“别说了……别……说了……”

慕归雨道:“她当初怎么和我们说的,她说她的妹妹年幼,托我们照拂,我们当初答应得很好,结果却是今天这样。”

闻人言卿剧烈哽咽起来。

慕归雨道:“我也没资格说你,因为我也没做到。我们都没做到。明明这是我们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我们却还是办砸了。”

闻人言卿捂着脸呜咽,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地上,“我……对不起她……我没能对得起任何一个人……我……什么都没来得及……”

慕归雨沉默片刻,道:“所以别再虚耗光阴了。”

“望归,回官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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