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混乱时候,不想京中突然又冒出了麻烦,原被压下的定安王府逆言幅一事,不知被何人捅了出来,编成了歌谣教街头小儿传唱。
“有凤来,耀文彩,衔日霁雪,辉发万千红。
东风恃,不能容,春枝啄空,捐身南城冬。
今问君,何泪望,难言难言,无心天龙,含怨凤。”
这歌谣一出,便是闷头避嫌的刘达意也坐不住了,她怎不知陛下对镇北王的态度,闹将起来,若怪到风恪监国不力,只怕禁足也不好收场。
缙王一派赶忙急着去料理此事,在京中广撒人手,查来源、封人口,却因朝堂上攻讦未休,一时分身乏术不说,行事时还被束手束脚,唯恐被谢家抓到把柄,再弹劾一本。
在此时候,风和京中遇袭一事,彻底将朝堂言潮推至顶峰。
那日风和自国子监归返,于归皇城路上遭遇袭击,车马被人截停,袭击者几十人,拔短刀冲上,被卫队截下,一番厮斗后,袭击者未得手,当场尽数殒命。
事情传出,满京惊愕,大多数人近乎是下意识想到了缙王风恪。猜疑议论霎时铺天盖地。
武皇处闻此消息,加快行进,终于于事发后三日返回了皇城。
至此,无论谁无辜谁有过,风恪风和两方彻底陷入了事件之中,成为无可摆脱的中心人物。
而在混乱的局面中,众皆忙着应付麻烦,远在千里之外的镇北王风临被短暂的忽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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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寒凉,皓月孤悬,十里无片云,千里无点星。
栖梧宫中,皇夫披着斗篷轻倚阑干,抬头望月,如画中人一般。
文雁端了个手炉来,放入皇夫掌中,皇夫接过问他:“依云呢,睡了么?”
“睡了。这些日子小殿下在宫中累得不轻,我们回来了,他心里放松些,便犯困了”
文雁笑着答完,觉着夜里还是冷,便劝道:“殿下,夜凉,还是进屋去吧?”
皇夫轻声道:“今晚月光如此清冽,容我再看一会儿吧。”
文雁听了这话,也跟着一起抬头望天,有点意外道:“还真是好大的月亮,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这月亮怎这么圆。”
夜空下,皇夫仰望银轮,低语道:“文雁,你觉不觉得,这月亮孤身高悬于黑夜,十分孤寂无助。你瞧,她的四周连半点星光也没有,只有她自己,独自熬这漫漫长夜……”
“殿下,月虽无星辉相助,但并不孤单。地上总还有人守望着她。”
皇夫闻言一笑,难得露出了真正的笑意,轻轻拍了拍文雁的肩,目光落到庭中,似岁月悠长。
他的头轻轻倚靠在廊柱上,眼神温柔,嗓音也柔和起来,如同山泉温润,不同于平日里的了无生气:“望着栖梧宫的庭院,我总会想起孩子们小的时候,好像我抬头一望,就能看到那几个小人儿就在庭中跑跑跳跳。
继儿刚到我怀中时,是那么小。乳母刚喂过了她,她吃得很饱,正犯困呢,两只小眼睛微微合着,眼看着就要睡着了。按说小孩子总要闹人的,可她却很亲我,也不怕我,躺在我胳膊上,眨眼的功夫就睡着了。可我却怕极了,抱着她的手都在打颤,不敢用力,又生怕摔了她,短短的几步路,我走得满头大汗。
继儿很乖,从小就乖,很少闹人,也很少哭。三岁的时候从木马上摔下来也不吭声,就那么默默爬起来,站在庭中冲我一笑。
等我走近了才瞧到,她那小胳膊都摔出血了,也不知她怎么忍下的,心疼得我直抽气。那时我问她摔了怎么不喊疼,你猜她怎么说?
她说:‘我不想让爹爹担心。’
才多小的人儿啊……唉。
后来她大了些,便要去读书习武,早出晚归,风雨无阻,从没有一日抱怨。她那样勤勉,人人都夸赞,我看在眼里,却心疼不已。
我知道,她是不想给母亲丢脸,也不想给我丢脸。皇长女不好做,从她出生起便有无数眼睛盯着她,她又要强,便加倍为难自己。每每望见她睡在书案上,我都心酸难忍,只能加倍地在饮食上对她补偿,旁的,只要她同我说,我都会满足她。”
说到这里皇夫笑着叹了口气,眼中有些无可奈何的悲伤,“可这孩子,很少向我开口。”
“后来啊……临儿就出生了。那是一个大风天,我在殿外足足跪了一天一夜,才听到那声啼哭,哭得可真响啊。”
“临儿生下来就不是个省心的,起夜多,又好动,顽皮得很。照理说小孩是不喜欢闹腾的小孩的,偏偏继儿很喜爱她,常常逗她玩,甚至教起读书写字时,继儿比我还要耐心几分。
临儿大了些,就开始满宫乱窜,好奇心又极其旺盛,以至于那几年我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她有没有乱跑。
偏继儿宠着妹妹,总替她遮掩着,总教我好找。
临儿她也喜欢拉着姐姐玩,整日长姐长姐地叫着,没事就缠着继儿问东问西。其实这样也好,继儿太过压抑自己了,若不是临儿时时与她玩闹,她的童年也会少许多乐趣。”
文雁随他的目光望去,仿佛也看到了那两个在庭中并肩而行的小人儿,忍不住笑道:“大殿下与小殿下的感情,当真是极好。”
皇夫苦笑道:“是啊,皇家子女,少有像她们二人这样的姐妹之情……从前但凡出宫,无论去哪里,办什么事,继儿从不会空手回来。每次都是大包小卷的,带许多东西回来给妹妹。
临儿的功课我从不用操心,都是继儿盯着的。那时她每隔几日就见一次临儿的老师,查问近况……她很惯着临儿,唯独课业不肯纵了临儿。她是真心为临儿的。”
皇夫讲到此处轻咳了几声,眼尾也微微红了,“临儿爱她,自记事起,就整日围着姐姐转。后来读了书,不知从哪看到了忠君爱国,从此便改了口,立志要做姐姐的左膀右臂。
她小小的孩子,不知为何,笃定了长姐以后会是位明君,而她就要做那辅佐明君的良臣。我起初以为她说着玩的,不成想她是当真的。后来她从了武,日日勤勉,吃苦受累也不吭一声,一心盼着以后辅佐姐姐。
她竟真的不曾想与继儿争。”
话至此处,皇夫木然望着前方,浑然不觉声调已变得颤抖:“那年,是临儿第一次与继儿出行。她们……她们本该高高兴兴地去,去广阔的天地展露手脚,本该如此的……”
寒风悠悠,他再也说不下去。
文雁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他从不敢想那两个他看大的孩子,一想便钻心地疼。哽着声音,他劝道:“殿下,起风了,回去吧……莫要再想伤心事了。”
皇夫惨声道:“我如何能忘?”
他深深闭上眼,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坠入衣间。
“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不能再失去一个。”
“我会用尽一切护住她,哪怕谋天下之大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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