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8 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簪金戮情,万里安骨(2 / 2)

太女 月下卖刀郎 4518 字 2023-11-26

风恪看着他的目光一寸寸沉了下去,牙齿暗暗碾着他方才说的那四个字,殿下安康,好一个殿下安康,这可不是自己要他说的话!她早便觉得他不是彻底顺服,当初风临死讯传开,他转而示好自己,不过是想攀附自己的势罢了。

凭着他这张好脸,她也容他在身边转悠。只是她收下他,却是要他讨自己开心的,而不是添堵,他要像狗一样顺从!

他是风临的心上人,是风临珍爱数年,曾视为来日一生伴侣的人,风临过去如何爱重他,糟践时就如何伤害她。作践了他,就如同作践了风临。

风恪要他的绝对顺从,不然她何以得来作践风临的快意?

不然她要他何用?

可是他竟敢在这点小事上不顺意!风恪暗自恨恼,五指在他腕间狠攥,面上好似情人轻语般,侧首在他脸庞,假笑着吐出一句话:“你给本王等着。”

子徽仪没有说话,待她松手时,他左手手腕已留下五抹深红的指印。他微微叹了口气,飞快垂下袖子掩住了,抬起头时,发现风临正盯着他。

风恪自然也发现了,立刻如抓到机会般飞快问道:“怎地,皇妹莫不是心疼了?”

子徽仪没来由心一紧,他在袖中攥紧掌心,心里暗道:莫要失言,莫要失言……可胸膛却泛起股酸涩的期待。

风临看了风恪一眼,又瞥了子徽仪一眼,却是淡淡嗤笑一声:“呵……你的人,于孤又何干?”

九个字化作九把锥子,将子徽仪的心扎出一排流血的窟窿。他明白风临这话说得很应该,他也该受着,但他真的待不下去了。

低下头,他努力做出得体的表情,扯起嘴角说:“殿下方归,与亲友当有许多话要叙,我便不多扰,就此告退。再贺殿下归京。”

说罢,子徽仪匆匆抬手行礼,欲快步逃离她面前,却不想被她的话拦住了步伐:“公子稍候。”

子徽仪回头,正见风临微笑着看他,她唇虽在笑着,可两只眼睛没有半点弯弧,冷彻得像两块冻硬的墨玉,子徽仪清楚望见自己身影映在这双眼里,刹那间,仿佛自己的身躯都发冷。

他有一种极抗拒的不好预感,好像眼前人要说什么足以凌迟他心魂的话,他简直想抬脚就逃,碍着眼下的场合,却不能挪动。

在子徽仪颤抖的目光里,风临抬手冲身后挥了一下,立刻有人捧着个螺钿雕花木匣上前来,风临接过,捧着木匣亲自上前来,在风恪子徽仪二人面前抬手打开,一对牡丹金簪现于二人眼前。

风临道:“自听闻皇姐与公子得圣上赐婚,孤喜不自胜,只道是上天终究有心,不使璧人离错,佳偶失缘。良姻得促,孤为皇姐之妹、丞相之亲,亦不能不表贺意,故特命巧匠以情好之题,制了这一对牡丹金簪,赠皇姐公子以贺。”

她说这段话时音量提高很多,是以周围许多人都听得清楚,纷纷看向匣中。

她每说一句话,子徽仪的眼神就颤一下,到听至情好二字,他袖中的指尖都在抖。就这样,子徽仪还要极力维持脸上的表情,努力不叫人看出破绽,笑得发僵的脸,碎成一片的眼神,他强撑的样子简直可怜。

风恪也有点愣神,她真没料到风临在她这样刺激后,居然还能笑呵呵掏出个贺礼送上来,一时都不知接不接。

对面两个没动,风临动了起来,她眼睛从左至右从二人脸上划过,忽笑了下,抬手一把抓起两个金簪,木匣反手丢给身后人,自己则上前两步,一把拉过风恪的手,将一簪放在对方手中,拍了两下,笑道:“恭喜啊,恭喜啊。”

复而她又走到子徽仪面前,也一把拉起他的手,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将金簪强硬地放在他手心里。冰冷金属入掌的刹那,刺得子徽仪手指一抖,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风临的笑音:“百年好合啊。”

子徽仪手僵硬得像冻僵的木枝。风临感受到了,仍使劲把簪子摁进去,再一根一根的,将子徽仪的手指扳回去,强令他握紧这枚金簪。

她笑着轻拍了拍他握紧的手,笑着重复了一遍:“百年好合。”

子徽仪低头,怔怔盯着手里攥着的东西,脑中空白一片。

风临盯着他,缓缓松开了手,却故意低声,像是提醒般,一字一句道:“公子,收了贺礼,要笑。”

子徽仪僵硬抬起头,对着风临的脸,缓慢地,极为艰难地扯出来一个笑脸。

风临道:“还要谢。”

子徽仪张开口,干涩道:“多谢……多谢殿下。”

风临点点头,“走吧。”

子徽仪惨淡笑了下,抬起手,执着金簪深深向风临作了一揖,尔后缓缓退下。走时,他竟忘了问风恪。

风恪冷眼扫了下他退后的背影,嘴唇微抿,风临却不给她沉气的机会,笑着走上前来道:“皇姐,孤送的贺礼皇姐可喜欢?”

不待人答,风临却又像是想起什么,微微蹙眉道:“哎呀,徽仪公子是皇姐的未婚夫了,刚刚那样拉扯实在不合体,是孤不谨慎了!唉,皇姐莫怪……不过,孤与徽仪公子从前一道长大,又是有着层亲缘的,皇姐这你都是知道的,不过递个东西,仔细想想也不算失礼。皇姐你一向宽厚,不会介意的吧?”

“哈哈……”风恪瞪着她,强作笑颜道,“自然,你们是一小长大的亲戚,递个东西罢了,算不得什么,皇妹无须忧心。”

风临像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道:“皇姐,孤曾听闻去岁,你为孤流了许多眼泪,教孤好生感动,想不到皇姐如此思念孤……皇姐,孤也很思念你。”

风恪扯起皮,作出感慨模样道:“你我同在皇城长大,情谊自不是旁人可比。听闻不测,皇姐当真是痛心至极,幸而是假,幸而是假!”

说到后面竟似微微动容,长叹了一口气。

“皇姐!”风临伸出手,作感动状,也不管风恪愿不愿,将她一把抱在怀里,顶着众人目光,面带微笑,脸颊亲近地贴在她脸侧。城门前百官脸色各异,都有点意外。

一副姐妹久别重逢的场面,应是好的。然在众目之下,拥着人的风临却在风恪耳边微微动唇,沉声低语,以仅她二人可闻的声音说了句话,那话带着丝凛气,犹似一阵冷风窜过耳郭。

“你一句话,杀空孤半个王府。”

风恪惊然一愣,身躯当场僵了一瞬,这刹那的失态风临自然没有错过,她笑着抬手,安抚似的拍了拍风恪的背,“你好样的。”

风恪猛回过气,冷笑着抬手,也拥住她的背,边作情深样子,边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又能如何?”

二人相拥微笑,在外人看来,犹似姐妹情深。而落在她二人耳边的话,唯有她们二人听得清,也唯有她们明真意。

“皇姐,别急,来日方长,我们走着瞧。”

一语毕,二人当即松手,分开距离,各挂笑面。

见二人话像是说完了话,此时风和才上前来,按着自己皇妹的身份,得体地向风临作揖道:“自上一别,久未得见,风尘苦旅,思忆绵长,今能再见,实天意垂怜,皇姐贵人吉运,不能不以为庆,今夜宫中设宴,一与百官为皇姐洗尘,和恭迎三皇姐归家。”

风临望向风和道了谢,过去,她是真将这个女孩当作妹妹的。如今,她的态度依旧温和,言辞仍然可亲,可看向风和的目光却再不似从前。

在城门前,数千臣官武卫簇拥下,她们三人相对而站,像一个三角,又像一个圈。

此处有三个皇女,却没有一对姐妹。

“各位殿下,时候不早了,还要入宫觐见呢,不若入了皇城,于宫宴上再续欢谈吧。”刘育昌上前来,委婉地提醒了一句。

“哈哈哈,”风恪先开口笑道,“怪我们,姐妹许久未见,一时贪谈,差点误事。皇妹,请。”

风临微笑着道:“皇姐先请,孤乘马便是。”

刘育昌对她低声道:“殿下,陛下特赐了您车驾……”

风临道:“是么,这是陛下的荣宠啊,臣敬谢圣恩。”

说罢,她向皇城方向作了一揖,正要抬步,却见刘育昌和祝勉对视一眼,随即有些为难地开口问道:

“殿下稍等……您身后拉得那个物什,是什么啊?”

风临顺着他目光回首,短暂看了一眼,随即转回来,淡淡道:“棺材。”

谁还不看不出是个棺材!刘育昌头皮发麻,有些无奈道:“殿下,您这……”

风临打断道:“怎么,不许进么?”

刘育昌摸不准她的性子,话稍有犹豫,祝勉此时插话道:“殿下若执意,也不是不能商议,只是要先问清楚,这里躺的是什么人?”

风临看向她,道:“不是人,是马。”

风临提高了些声音,目光望向不远处的臣官们,道:“这棺里躺着的,是孤的战马赤风。”

“战马……?”

“坐骑吧,是定、镇北王旧日坐骑是不是?”

刘育昌微愣,有些话他不好开口,祝勉便道:“殿下,您为何要将马的尸首拉回来呢?”

风临看了她一眼,忽道:“孤知道,一匹马而已,或许在有些人眼里算不得什么,千万里拉回来,还要闹着进城,有些可笑。可那是在他们眼里。”

“在孤眼里,它是孤自幼相伴的爱马,是一道行走军途,历过生死,在战场上相持相助的战友,是孤的绝境之时,可以全心信任、死生相托的浴血至交!它自幼在华京长大,死在北原,是孤对不住它。它一生尽献国土,死后孤又怎能将它丢在茫茫雪地,独自返乡?”

“纵只剩白骨一具,孤也要让它回家!”

祝勉道:“就为这个理由,拖棺千万里?”

风临道:“就为这个理由,拖棺千万里。”

坚定的声音不大不小,却穿过双耳,落进了许多人的心里。

诚然,这个行为在话音落下的那刻,激起了不少人内心嗤笑,但也有一部分人,一部分还怀揣理想的人,他们在听到这个话时,内心受到了一股难言的震动。

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像是一只拨弦的手,正正好好挑在为臣浪漫理想的那根弦上。有多少人当初拿起纸笔时,没有梦想过能像古代史书留名的名臣一般,遇一个明主,造一番功业。

怀才闯荡的人,难道不期盼遇到一位千金买骨的贤君么?

而一个人,若肯为她的坐骑,万里安骨,那么她为她的贤臣又会付出什么?

此时,人群中不知是谁忽然发出一声感慨:“马犹如此,人当何如!”

一时间,四下人心中微感,风临早已登车,大队缓缓入城。这一回,在场人无论心中作何想法,此刻却是不约而同地望向那具缓缓动起的黑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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