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依云已是泪流满面。
皇夫躺在床上,双眼缓缓合闭,强撑着拉住他道:“孩子,不要答应她。不要答应。”
风依云哭道:“我不答应,我不答应,父亲放心!”
皇夫支持不住,即将陷入昏睡,话音也渐渐缥缈,但念出的每一个字,都无比坚定:
“孩子,别哭。”
“我会给你不依附任何人的力量。”
“在我死之前,我要让你飞出这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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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楼中,风临与月惊鸿刚点完菜。
月惊鸿很是兴奋,眼睛亮亮的,看到什么都高兴,有说不完的话。只是风临现在真的是提不起劲,这两天从里到外,没有一件能让她高兴的事,她连笑都很勉强,面对着眼前兴高采烈的少年,她心里也过意不去。
菜刚上了一道,便有属下急赶着寻了过来,附到风临耳边低语道:“殿下,后队已入京。秋医官马上到府。”
风临何等挂心寒江的病,一听这话根本坐不住,当即起身,将欲张口,月惊鸿却先她一步开口:“殿下去忙吧,我一会儿自己回去就好。”
风临道:“你……”
月惊鸿粲然一笑,对她眨了下眼:“是有要事吧?我懂得的。殿下的郎君当然要识大体,我不会小性儿的,快去吧。不过嘛,这顿饭要殿下请,就当是哄我了。”
风临道:“好。”抬手解下一个钱袋放到他面前,道了声抱歉,又留下一个亲卫一会儿送他回住处。自己便急匆匆返回王府。
看着人走了,月惊鸿耸耸肩,无奈一笑,略有失落,但还是开朗道:“这些菜带回去吧,便宜二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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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临一路快马直奔回府,赵长华等人已在府中等候,风临急忙面见,将要紧事听过一遍,便拉着秋怀慈往映辉殿疾去。
入府前秋怀慈早就从人那了解了大概情况,也不多废话,跟着风临赶到侧殿。风临悄悄地打开寒江房门,领着秋怀慈看了一眼。
出来后,风临问:“怎样,能治么?”
秋怀慈颇具风范道:“家师人称神针妙手,颇擅癫症。小人不才,略得真传。”
风临道:“那可有把握?”
秋怀慈淡定道:“殿下放心,两针下去,保管教她活蹦乱跳。”
风临道:“好好好,拜托秋医官了!”
只见秋怀慈点点头,飒一挥袖,从容不迫地走了进去。
风临在门外坐下,忐忑地等着,凳子还没坐热,便听里面传出叮零咣啷的响,很快便有银川的喊声传来:
“不好了,寒管事的嘴给扎歪了!”
风临猛从椅上弹起:“什么?!”
她立时冲进去,却见屋内榻前一片箱跌瓶倒,寒江正在奋力挣扎,两个女侍都无法制,秋怀慈正跌在地上坐在,两眼愣愣的,像是给人一脚踹懵了。
无须赘问,风临一眼便明白怎么回事,赶忙上前道:“孤来摁!”
寒江在床榻上拼命反抗,即使是风临来了,她也毫不顾忌,又打又踹,嘴里叫嚷着:“滚开!不要靠近我!”
风临温声安慰,却是无济于事。最终只得坐上榻,将人倚在自己怀里,两手制住她的两个手腕。
秋怀慈看准时机,立刻从针包掏出新针。
细小的银尖唤起了寒江巨大的恐惧,惊慌地在风临怀里挣扎:“不、不要!好疼!别扎!”
眼看着针又要扎来,寒江恐惧登至极点,她发疯似的挣扎痛骂,将所有的话都喊了一遍,到最后无计可施,无话可讲,竟显现出绝望来。
寒江像是又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刑房,忽然间,痛骂停止了。在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刻,她战战兢兢地哭道:“殿下救我……殿下救我……”
泪水滴在手臂,简直像刀子扎穿了风临。疼已经是次要的了,巨大的悔恨几乎要将她绞死。
风临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地说:“我救你,我救你,寒江别怕,我救你的。”
寒江瑟缩在她怀里,惊恐地乱看,一遍又一遍念着那个寄托了她无限希望、在她眼中唯一可以救她脱离苦海的人:“殿下……殿下救救我……殿下救救我……”
风临忍着锥心之痛,亲手摁住她,咬牙对秋怀慈道:“来!”
秋怀慈从地上爬起,也不废话,抓起针就飞步扑过来。
寒江瞪着那针尖,爆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凄厉惨叫:“不要!不要扎我!不要打我!殿下!殿下救我啊!殿下救我!!不要!!”
风临狠下心死死摁住她,在银针穿过惨叫,扎在她身上的那一刻,风临抑不住红了眼圈。
她情愿那些刑都落在她身上,那些针都扎在她身上,哪怕最后将她扒筋拆骨、活活逼疯,也好过是寒江。
治疗持续了很久。久到风临的胳膊都麻透了。
寒江不知从何时开始不再惨叫,针扎在额头上也不再躲。
风临看着银色的长针在她身上来来去去,好像戳着块棉花,连风临自己都看木了。
终于,漫长的煎熬迎来了尽头,在窗外余阳晖光中,秋怀慈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终于直起身,对着风临长出一口气:“好了。最后一跟,能不能成就看这一针了。若这针拔掉还不醒,我便没办法了,只能去请我师父。”
风临木着脸点了一下头,秋怀慈也有点紧张,抬指捻住寒气头上最后一根长针,深吸一口气,凛目一拔——
床榻上的寒江骤然瞪大了眼,她微微张唇,像是刚从噩梦中睁眼,一丝清明终于破开迷雾,现于双眸。她仰头望着人,在看清那一刹那,她伸出战栗的手缓慢抓牢风临衣袖,两只眼须臾滚下两滴大泪珠,哭道:“殿……下……他们把他打断了……”
一个饱受酷刑摧残的人,恢复神智后,张开口的第一句话不是诉冤屈,不是泄怨恨,而是……他们把他打断了。
那个青年究竟在她心上留下了何等惨重的伤口,才会令她越过血淋淋的刑冤与愤恨,在恢复清明的刹那,就痛哭着将他的伤推到人面前。
她也疼,手上的疤到现在还红肿狰狞,可她不提,她哭着求人给他做主。
“殿下,他没做,他真的没做啊……他是冤枉的,是她们屈打成招!”
“殿下,救救他好不好?现在去救他好不好……求求您了,救救他吧,他要被打死了……救救他……”
这个姑娘此时还不算完全的清醒,但她却将那个青年的苦痛记得清清楚楚,为他求救。
风临心痛到难以言说,紧紧抱住寒江:“我救他!我绝对救他!你不要哭,我会把他还给你!”
声音在她怀中停了一瞬,但紧接着,寒江发出了巨大的哭泣。
这个苦陷于漫长折磨的姑娘,在得到承诺的刹那,终于跨出无妄的刑海,踏上陆地,自此清光破开迷雾,她得以返还人间。
她放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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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映辉殿时,风临浑身的力气都似被抽空。寒江的清醒固然令她欣喜,但不知为何,她身心涌上股巨大的疲倦。
夜很冷,也很静。
她站在殿外廊下,固执地不肯看天。
有人近前了,一路小跑,又有何事要禀?
风临抬手揉搓了下脸,强打精神,将人唤到近前。
不过耳语两句,风临的神情便彻底改变,语气森寒道:“你说什么?把依云嫁谁?”
再三确认后,风临眼睛已烧起暗红,她绝不可能纵容此事发生,不过瞬息之间,主意便已定下。
然而,在她坐定主意,遣走属下后,那股深深的倦意又卷土重来,且比方才更甚。
风临慢慢行了两步,倚在廊柱上,两眼无神地望着空庭。
她在望什么?
她在想什么?
她自己也不知道。
疲惫的双眼漫无目的,却始终投在眼前那一方空庭。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于是深深地垂下了头。
四下静谧无人,似乎是可以展露脆弱而不被嘲笑的时刻。有什么不能对人说的,似乎现在也可以很小声的说出来,不必担心失掉自尊,不必担心受到伤害,反正没人会听。
时夜点星微芒,华宫入寐,静静悄悄。
风临倚着廊柱,忽然说:“徽仪,我好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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