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可怜的侍女究竟看到了什么,被人当夜活活打死?
慕归雨挣扎着起身,下了榻。
云子哭着扑上前来,紧紧抓着她的衣袖道:“女郎!莫去了!我们养好身子再计较吧!”
她没答,伸出滚烫的手,缓缓扯回了自己的衣袖,拖着虚弱病体,一步步向外行走。
外头雨声震耳,阴湿水汽寒森森地渗进她的骨缝。有人拦住了她,她没有去看,盯着雨幕道:“你若还把我当人看,就让我去。”
乌素内心挣扎许久,终还是重重放下手,在她身后撑起了伞。
公认快病死的人,先前再厉害威风,此时也都无用了。府中下人们也是势利的,见她不行了,哪会将她放在眼里?往慕谦处的路只怕不好走。
她召来府内最后那群还听她调动的人,三个心腹,一个背起她,一个撑伞,一个带着仆人们,在这大雨中往慕谦所在的院落赶去。一路上,慕归雨看见许多惊愕的眼神,有仆人慌乱地想去传信通报,被乌素一掌拍昏在地。
那股无处不在的异样如此鲜明。
到她抵达母亲的院落时,这种感觉更甚。
动了刀。
那些看着她病重便想欺压的人,都被乌素与玄棋打倒了。这场雨似乎带走了她们的理智,她们都狠下心来。
云子一路护着她进了院中,在长阶下为她阻挡那些侍女。
慕归雨独自一人踏上台阶,步步迈向那扇门。
那扇门后曾是她往来请安十余年的厅堂,堂后左转,穿过两廊,便是母亲的寝房。她曾在那里听母亲唱过儿歌。
当她手触到那扇大门时,险没推开。许是她病了,许是她淋了雨,那一下她确实使不出力气。她喘息着扶着门,忽然生出股怯来,像是胆怯于面对什么,她两手慢慢扒上门框,低下头,如个心虚的贼向内窥探。
于是她看到了此生难忘的一幕:她母亲慌乱地奔进厅中,身上袍裙不整,鬓发散乱,腰上系着她新婚夫郎的衣带,带角上那对小小的鸳鸯绣,她曾在杨友蘅衣上瞥见过,它现在搭在她母亲的腰间,胡乱拧成一个结。
慕谦满脸大汗,惊恐地向门外望。
慕归雨定定地看着,突然后撤一步,用身体为器撞向门去,她撞得那么狠、那么决绝,如玉石俱碎般撞向遮掩的门扉,那扇门轰然而启。
慕谦被这巨响吓得跌坐在地,像一个被人逮住现行的贼,又惊又恐地看着走进来的女儿,结结巴巴道:“霁……霁空啊……”
慕归雨注视着慕谦,眼中光辉散尽,彻底归于死寂。她俯望着曾经视为母亲的女人,不发一言,雨水顺着她的头发颗颗滴落,掉在慕谦身前的青砖上。
慕归雨没有哭,但那些雨水却似泪般,洒落了一地。
她抬起脚,向内迈去。
这幅身躯此时无太多气力,全凭着一股狠劲支配双腿走进了屋中,扶着门走进内厅。
一路走过,她最终停在了寝房门口。
她母亲终于惊醒般,跌跌撞撞追过来,跑上前拉住她的胳膊,哀求道:“女儿,走吧!”
而她看也不看母亲,如一只鬼直直盯着厅门,将手指举到嘴前:“嘘……”
慕谦当场为她的表情骇住了,只这一个动作,慕谦再不敢吱声。
慕归雨就这样站在寝房门口。
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站在离丑事一步之遥的地方,站了很久很久。
久到屋内人终于支持不住,发出了微弱的啜泣声。
她终究没有推开那扇门。
走的时候,慕归雨什么也没有说,她对母亲的话都在那一声嘘里尽了。
她摇摇晃晃走出这座屋宇,在感受到雨水的时候,仰面望向天空,阴沉沉的雨云密布于上,她笑了下,忽然整个人翻滚着摔下了长阶。
“道士说的对,我的确该在十六时死的。”
“如果不是太女,我就该死在那天。”
风临突然想起了什么,颤声道:“夜出东宫……那年长姐为你夜出东宫,是为了此事……”
慕归雨凄然笑了下,“是啊……是啊……原来您也听说过……”
“那天,她半夜强出东宫,不惜冒着陛下与朝臣责问,也驱车赶到,顶着慕家所有人的阻拦,将我从慕宅带走了。”
“如果,没有她……我该死在那晚的。”
慕归雨双眼泛红,声音颤抖:“她把我带回东宫,给我找了最好的医官,不吝代价,将我救了回来。从此我这条命便是她的了。”
这话说完,室中寂静许久,慕归雨像是难以抑制情绪,数度开口不能言语,捂着脸哽了好久,才放下衣袖,缓缓道:“直到现在想起,我仍难控情绪……”
“您能懂吗,那种拖着病体去寻,却看到母亲与丈夫厮混的心情……”慕归雨抓着衣襟,无比痛苦地看着风临,“您能懂吗……”
“我恨的不是那段冲喜的婚姻,我恨的是她,她明明是我的母亲,为什么会做得出这种事?就因为我快死了吗……就因为我是她并不喜爱,却不得不依赖的长女吗?”
“我永远忘不了那天的雨。它们像刀子一样打在我身上,我站在门外,狼狈地窥见他们的丑事,每一滴雨打在我身上的感觉,我都记得。”
慕归雨道:“那时我……不得不咽下这口脓水。这件丑事如果爆出,休说慕家,就连太女也会受到责问,我不能冒这个险。”
“何况慕家还有用,毁去于太女殿下无益。我便忍下了这耻辱。”
“杨友蘅母家与我联姻,本就是为了杨家的助力,当时杀掉太惹疑,便留一命,但我也没办法再看他那张脸。他既喜欢,我便将他直接安在了母亲院里,他们便过吧。”
慕归雨的眼中渐渐显出恨意:“可我实在没想到,那老妇怀上那孽种之时,竟还有脸寻到我这。”
“您猜她想作甚?呵……她竟想将那孽种归于我的名下!理由是那孽种样貌与杨友蘅一般无二,她无法圆说!何其可笑!”
慕归雨说至此处恨意大增,骤然高声:“她居然知道要脸?她既做出此等下三滥事,还想着要脸?那我的脸面呢?!我一个家主,被亲娘占了丈夫,还生下那祸根!我的颜面何在?!她怎没想过此事若被捅漏,我要如何做人!如何做官!如何统管慕家!慕家又要因此遭受多少非议多少弹劾!她全不顾!只顾着自己那一时的纵欲,差点毁了所有人,现在还想着要自己的脸!”
慕归雨猛一击桌,双目血红,“我该杀了那奸夫孽种,才不枉为女人!只可恨我却不得不隐忍……”
风临此刻好像才第一次认识真正的慕归雨,她的苦痛如此强烈,深深感染了风临。风临自己也遭受过来自血亲的巨大伤害,她焉能不明白慕归雨的苦恨?
震惊与同情交织在一起,她竟也生出了怜惜之情,更是生出同病相怜之感。
想起此人平日里为自己颇多谋划,又有感激之情,几种情绪交杂在一起,风临对那杨氏与慕谦生出一丝怨怒。
故而风临沉声道:“既大人难咽这口气,何必强忍?今时不同往日,若要泄恨,孤愿助大人。”
慕归雨摇头道:“在下不愿将殿下牵扯进这些污糟事中,况且留着他们还有用,此时动作,不过是平生风波……”
风临实在想不出这二人有什么用处,说句不好听的,即使现在一个雷劈死了慕谦、杨友蘅,对于慕家也没有分毫影响,慕归雨要留着他们做什么呢?
慕归雨此时道:“殿下,今日我自剖陈疤,就是为了陈情与殿下。我非铁石心肠之人,我亦懂得报恩偿情、为臣之道。殿下,今夜我也是将一处把柄交付在您的手中,还望您,再勿疑我……”
风临起身上前,拉起她的手正色道:“起初我是对你有戒心,但你素日待我之心,我又岂能不明?澄水之约早已扫去疑心,而今日之言,更让我觉得你是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人。即便你不是为我谋划的臣,我也在心中将你视作难得的友人,此后你我同舟共济,再不要说此话了。”
慕归雨大受感动模样,大力回握住风临的手,道:“殿下之言,我受之有愧,唯以肝胆相报,方不辜负。”
风临回道:“我亦不相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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