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2 章 碎玉难合(2 / 2)

太女 月下卖刀郎 4622 字 2023-12-15

随着他话出口,风临脸色一寸寸阴沉下去,在听到“寻常发簪”四字时,她忽地在一瞬收起所有怒容,脸上彻底没了表情,只用黑漆漆的眼注视着子徽仪。

她道:“原来你不记得了。”

想了想,风临唇缓慢地勾起点弧度,只是愈笑愈森寒,“不过也是。不上心的事,要怎么记得?”

“你我相识十年,你倒是在最后说了句实话。”

“你对我,的确半点真情都没有。”

子徽仪抿唇站在那,两只手无措地抱着小酒坛,强装出的镇定淡然也快要崩溃,他真的真的没办法在风临面前演戏,他的眼睫都在发抖。

好想逃。

“我今日并未招惹殿下,还请殿下勿要为难我。既殿下不悦,便不多叨扰,我还有事,先……”子徽仪勉强挤出这两句话,抱着小酒坛抬步离去,却不想在转身那一刻,手臂突然被她抓住。

子徽仪脚步被迫停下,转身回看,就在这一刹那,他眼前似有个手影晃过,头上像有什么东西被抽走,发间一空。

不待他反应,那只手便抓着白兰玉簪,狠狠地掷到地上!

子徽仪只觉眼前一道皎光闪过,忽一声裂心脆响传来,他一点点低下头,看到了地上已碎成数段的玉簪。

花瓣碎了,花枝也折了,皎白的玉兰躺在地上,凄惨惨谢落了一地。

摔得真狠啊,子徽仪想。

这得多恨我。

子徽仪缓慢地挪前一步,把小酒坛摆在一边,蹲下身,呆呆地望着一地碎片。

他伸手去捡,手指不受控地发抖,伸向一块碎玉,拿了几次拿不起来,好不容易夹起,碎玉在他指中颤动,忽地又掉了下去。

小块的白在地上砸出个响,激得子徽仪身上一颤,他呆呆看着满地碎片,突然道:“为什么要这样……”

风临恨望着他:“不是一个寻常的簪子吗?不是一个你做梦都想抛下的人送的东西吗?这样的东西,砸了不是更好吗!”

子徽仪哆嗦着嘴唇道:“这是我的……”

“你给了我,就是我的,我的东西,你凭什么摔……”

他好像真是生气了,才会在这个时候忘了阶级,连“您”都改成了“你”。风临看他这个样子居然感到一股快意,原来他的情绪也会因自己而波动啊。

风临又痛又快意道:“什么你的东西?这是孤赠给两心相悦的爱人的,你是吗?”

子徽仪伸去拾碎片的手突然停在半空,好像连捡都不敢了。

雪白的左手腕露在空中,风临看见他自小带着的那根红绳。那是根很漂亮的红绳,不知用什么红线做的,颜色经年鲜艳,绳用四根细线编成四股结样式,精致纤美,悠悠垂在皓腕间。

风临记得,那是他亡母给他的,说是祈求一段好姻缘。

风临忽满怀恨意,咬着牙道:“你既然不是,凭什么要孤的玉簪。”

“你不配戴它。”

子徽仪停在空中的手抖了一下,修长手指慢慢蜷起,似乎想收回手,地上碎玉莹莹地流泪,无声望着他哭泣,他心一痛,突然又伸指抓向它们。

子徽仪蹲在地上,一颗一颗捡起碎玉,嘴里很慢很慢地说:“我为什么不配?”

“你说什么?”风临盯着他,刚才他的声音太低,她没太听清。

地上蹲着的人没作声,只看得到他手指在捡拾。风临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刚刚别过头,却不想听到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为什么不配?”

她回头看他,见他手里已经捧着一小把碎片了,背对着自己,看不清神情,只听得到他的声音:“我比你更珍惜它。”

“珍惜?!”风临简直像听到天大的笑话,她两步跨到他面前,恨道,“你的嘴里到底有没有一句实话?”

“你珍惜它,会忘记它的来历?若你不珍惜,又为什么蹲在这捡?”

“这两个说辞互相矛盾,你问问你自己,到底哪个是真!就这颠三倒四的话,你以为现在还骗得到孤吗?凭这拙劣伎俩,你还以为能再摆布孤吗!”

说到此,风临也不禁满脸厌恶,痛望着他道,“你真够恶心的。”

在她斥骂的时候,子徽仪一直默不作声在捡,两只手很快便垒起一小把玉碎片,他小心翼翼地捧着,慢慢站起身,就想这样走掉,但风临却不许。

她声音冷得彻骨,一字一句道:“孤说了,这东西不是你的,放下。”

子徽仪捧着碎玉道:“碎的东西您也不会要,留在地上还乱了东宫的整洁,我捡了去丢掉,难道不行么。”

“东宫难道还没个打扫的宫人?”风临走到他面前,冰冷对上他的双眼。此时周围已有东宫的宫人闻声过来了,风临的亲随也早赶了来,只是碍着动静没敢上前。

子徽仪悄悄看了下四周,对风临道:“这里毕竟是东宫,闹得太难看对您也不好——”

“呵……”

风临寒声打断,脸上笑愈发森寒,走到他面前,突然伸手狠狠拍向他捧玉的手:“事到如今,还怕他们看不成!”

子徽仪猝不及防,两只手当时便被拍中,好不容易拾起的碎玉被打翻在空中,由他亲眼看着,哗啦啦掉落一地。

细碎的声音如突降的冰雨,绕着他身周而落,散了一地。

子徽仪两手空举着,呆愣望着再次跌落一地的碎玉。

“殿下!”

“云逸!”

白青季和子敏文的声音同时响起,风临冷冷抬眼,见远处子敏文飞快朝此地奔来。白青季本就离她近,此时已到她身边,低声劝道:“算了吧殿下……”

子敏文也跑到近前,她险些踩到地上的玉块,踮着脚绕过来,看了看呆滞的子徽仪,看了看四周那三五个宫人,又看向风临,重重叹了口气,先对子徽仪低声说:“先去那边等一会儿吧。”

待子徽仪慢慢退远些,她才对风临道:“云逸,就算做不成夫妻,他也算你的堂亲,不必这样刁难吧。”

风临冷笑道:“你知道我们什么,也敢这样插嘴。”

她抬手一指地,道:“那是孤给爱人的东西,他一个虚情假意的骗子,他配戴吗?既然不配,就不是他的,那孤处置自己的东西,有问题吗?”

子敏文脸色难看道:“那也不必……”

“他!”风临陡然冷声,“他说了,当初听见孤死,能嫁缙王时,他开心得不得了。这样的人,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孤只砸个簪子,算是很给你家脸了。”

子敏文脸色发青,沉声道:“风云逸,你这话是不是太过了。”

风临冷笑道:“过吗?有你家连夜返还聘礼过吗?”

子敏文被这话噎住了,一时不语。风临道:“你们既不考虑孤的脸面,孤也没有必要给你们装门面。你们丞相府势大,孤攀不起,不攀了!”

子敏文咬牙道:“不必说这种话!你当我真不知道么,什么脸面不脸面……你这样恼恨,不就是旧情难忘的缘故么?”

闻言,风临没有立即回答,垂眸望着远处树下泥土,那里已无昔年的棠花瓣。她道:“在长姐面前,我不撒谎。”

“旧情?呵……”

“我恨他。”

他就站在不远处,自然听清了她的话。对于她的恨,他没有言语。

究竟是恨不足以影响他,还是他愿意坦然接受,或是他已到了连她的恨都甘之如饴的地步?

他不说,旁人便无法分辨。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沉默了?

丢下那句冰冷至极的回答,风临甩袖便走,走出没几步,忽然停住脚,转头对着那棵槐树,像聊天一般,无比讥讽道:“有的人啊,就算他再如何出名、如何受捧,在孤眼里,也就是个低劣之人。”

“看见他那张脸,就想起自己怎样被骗,怎样被戏弄抛弃。”

“孤见一次,便恶心一次。”

子徽仪站不远处,静得像一颗没有生命的石头。

他们还在一片天地,但宁可一个去与草木对话,一个沉默到神情枯萎,都不肯与对方交流。

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从前他们可是有说不完的话啊。

说完那些话,风临像是终于快意了,转过头,大步朝着前方走去,徒留满地萧索,凭他自己收拾。

见她身影远去,子敏文暗呼一口气,转头走到子徽仪身边,温声询问:“我们也走吧?”

子徽仪摇摇头,缓缓迈步,走到碎玉面前,蹲下身,沉默地伸出手,再次一块一块地将它们捡回手中。

他的面容是那么平静,可伸出的每个指尖都在发抖,触碰那些碎片好像给了他极大的伤害,仿佛他捡拾的不是碎掉的玉,而是散落一地的缘。

他快哭了。

看着蹲在地上的少年,子敏文感到无比辛酸,走到他身边,劝道:“算了吧,走吧?”

哪想子徽仪身子一动未动,仍在捡拾着,一边捡,一边自言自语:“都怪我,我不该戴它。不然它就不会碎了。”

子敏文没法接这话,心里堵得慌。

许久后,地上再看不见一块碎玉,子徽仪这才站起身,两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把碎片,说:“姐姐,可以帮我拿一下那坛酒么?”

子敏文顺着目光低头,这才注意到地上那个沾满泥巴的小坛子。她躬身拿起,在手中端详道:“这是……”

子徽仪往前走,缓缓道:“这是明鸿哥给我埋的酒。那时讲起习俗,说有些地方的人家生了儿子,就会在地下埋一些酒,等到儿子结婚时,取出来待客。

我听了有点羡慕,但我没有爹娘了。

明鸿哥察觉后,第二天就给我在槐树下埋了一坛酒,告诉我说,等我将来和殿下成婚时,就将这酒取出来喝。”

子敏文心中一酸,低头看去,果然在封酒的红布上,隐隐看到子明鸿的笔迹,上面似乎写着八个字,子敏文仔细辨了辨,发现似乎是:喜结连理,百年好合。

她看着子明鸿的笔迹,眼圈忽然红了,两手不觉紧紧搂住坛子,抬头看向子徽仪,忽然疑惑:“为何将它取出来?”

既是留着成婚的酒,为什么现在挖出来呢?

子徽仪在前面走着,声音缓慢传来:“因为不可能了。”

回答给出后,身后一阵寂静。

二人就这样沉默地走着,直到迈出沉寂之地,再没开口。

子徽仪已看明白了事实,所以,在来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决定,挖出这坛酒。

无论遇没遇到风临,这酒都会被取出。

而风临来之前,并没有摔碎玉簪的打算。

子徽仪是很早就接受了,他的人生不再有风临。

而风临却是最近才意识到。

她今后的人生里,再没有子徽仪了。

记住暖酒小说地址:nnn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