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一封简单的弹章,更像是一封揭发检举奏章。
茹瑺看清楚了奏章的落款,三个醒目刺心的大字:
朱有爋!
茹瑺很清楚朱有爋是周王的次子,儿子揭发父亲,一次说清九个罪行,作为臣子的茹瑺,还能说什么?
寻常官员弹劾周王,也顶多是弹劾,朝廷可以慢悠悠地喝着茶,聊着天,拖几个月也不碍事,反正没什么证据。
可这是周王的亲儿子啊!
朱有爋不是什么十岁的小孩子,信口胡柴,他今年已经十九岁了,风流倜傥不说,还娶了盛庸的女儿,虽说为人不咋滴,但神志还是清醒的,不存在神经失常,胡乱攀咬的病症。
茹瑺浑身冰冷,朱有爋到底是有多恨朱橚?这九条罪状,任何一条摘出来,都足以让周王去死啊。
娘咧,皇室无亲,也不至于这样玩吧。
茹瑺哆嗦地将奏折交给了解缙,解缙看后,也倒抽了一口冷气,深深看着朱棣,开口说道:“此封弹劾奏章,是周王次子朱有爋亲笔所书。”
朱棣原本平静的脸上,浮现出了错愕与惊讶,其他人听闻,也不禁震惊。
大明以孝立国,老子就是一切,除了几个白痴与猛人,历史上就没几个敢造老子反的,多数都会选择欺负下侄子晚辈。
基本的孝悌伦理,是要维护的,这是大明统治百姓的工具,身为皇室,自当以身作则,哪怕是皇上,也得经常去给母后请安,这就是孝,少不了的。
皇上要听妈妈的话(听着),百姓也得听老爸的话(听从),寻常人家都没几个敢违逆老子的,就算是生气,闹矛盾,大不了分家,逢年过节也得去探望。
可像朱有爋这样直接给老子挖坑,还不忘推一把,铲一锨土的家伙,大明这是头一号啊。
到了这一步,确实是不需要什么证据,可以直接抓人了,至于周王认不认罪,那是抓了之后的事。
解缙见其他人不言语,只好站出来,道:“皇上,周王世子上密折弹劾周王,历数九罪,虽不足全信,然世子毕竟为周王亲密之人,知情必多,应也全非虚言,臣认为,御史与官府弹劾周王与官员勾结,此事基本坐实,可以此条罪状,先行召周王入京,交代清楚再作定论。”
徐辉祖看了一眼朱棣,接过解缙的话茬,道:“臣附议解阁之言,九罪累累,是否为真,可徐徐调查,眼下紧要之事,是先召唤周王。”
“召回周王?呵,如何召回?”
李景隆冷笑一声,出言反对。
自从将李增枝、朱棣秘密会谈的事报告给朱允炆,李景隆便清楚,自己与朱棣就再无法回到从前,李家与燕王府已彻底决裂。
既是决裂,李景隆也没打算再贴上去,乞求朱棣的原谅。
南海的风浪告诉李景隆,随波逐流的只是弱小的海船,真正拥有方向的,无惧风浪的,是那些大船。
李家挂着曹国公的牌子,不是弱小的海船,没必要退让,也没必要看朱棣脸色。别人顾忌朱棣与朱橚是亲兄弟,不敢直说,那就由自己来说。
“皇上,周王罪行已是昭昭,臣请命逮捕周王入京!”
李景隆肃然道。
徐辉祖、解缙、茹瑺等人都吃惊地看着李景隆,这个家伙为了讨好皇帝,直接与燕王对着干啊。
朱允炆没有说话,将目光看向了朱棣。
朱棣缓缓抬起头,看着朱允炆,一字一句地说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臣附议曹国公之言,逮捕周王入京候审!”
朱允炆暗暗握住手,朱棣没有选择帮助自己的亲弟弟,也没有避讳,而是主张对周王以“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来办。
王子犯法,庶民同罪!
这一种“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思想,最初是由韩非子、商鞅等人提出。
《韩非子·有度》:“法不阿贵,绳不挠曲。法之所加,智者弗能辞,勇者弗敢争。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
《史记•商君列传》:“秦民之国都言初令之不便者以千数。于是太子犯法。卫鞅曰:‘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将法太子。”
但这种思想,在实际执行中,往往并不是如此。
封建王朝,本身就存在着不平等,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别做梦了……
就以商鞅“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将法太子”来论,商鞅的处罚措施是什么?
是“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师公孙贾。”
也就是说,太子犯了错,商鞅没有处罚太子,因为那是“君嗣”,要怪就怪太子的老师,这两个人没教导好,那就一起收拾了吧……
纵览历史长河,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只存在于只言片语之中,而处罚“王子”死刑的,又是寥寥无几。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对众人道:“周王是否有异心,朕都不能容他继续留在开封。说到底,周王是朕的叔叔,皇室宗亲,不宜广宣于内外,此事再没有定论之前,不可传之于众。”
解缙等人连忙表态遵从。
朱允炆看向朱棣,严肃地说道:“燕王叔,宗人府当下以你为尊,待周王返回京师之后,朕希望由你来处置此事。”
“臣遵旨。”
朱棣没有推辞,答应道。
朱允炆微微点头,对茹瑺与徐辉祖道;“既如此,便传令铁铉,听从郁新安排,择机入开封府,邀周王及其家眷、官属,乘马车至京师。”
“臣领旨。”
茹瑺、徐辉祖道。
徐辉祖看着朱允炆的目光有些惊叹,他选择了动手,不是简单地处置周王一人,而是打算趁此机会,彻底解决开封周王府!
虽体面地安排“马车”,但谁都清楚,他们的身份,是囚。
朱允炆挥了挥手,众人纷纷退了出去。
看着朱有爋的奏折,朱允炆苦涩地摇了摇头,原以为自己不走削藩老路,会很难处置周王朱橚,谁料白莲教、黄河夺淮等事竟关联着周王,派遣郁新前往开封府,一是为了查明真相,二是为了寻机削掉周王。
现在好了,郁新调查进展缓慢,正在开封府里面当黄雀,准备捕蝉,这边朱有爋却送来了密报,让想要拿下周王的朱允炆暗暗庆幸。
开封府作为一个战略要冲,朱允炆绝不允许藩王把控。
无论周王有没有罪,他都会因此而离开开封,再无回去之可能。
朱允炆走入一旁的房间,看着大明疆域沙盘,将一个黑色的三角旗从开封的位置取了下来,随手拿起了日月旗,插在了开封的位置上。
“开封之事,当休。”
朱允炆舒了一口气,围着沙盘缓缓走着,目光盯着沙盘中插着黑旗的位置。
“九大塞王之中,只剩下四个,谷王朱橞在宣府,庆王朱栴在宁夏,肃王朱楧在甘州,还有,辽王朱权在大宁!”
朱允炆停下脚步,盯着大宁这一片区域。
谷王、庆王、肃王都不足以为虑,唯有辽王朱权,是最棘手之人,他有勇有谋,有影响力,又是联系与控制朵颜三卫的核心人物,一旦动他,大宁会不会失稳,若不动他,大宁还能是大明的疆土吗?
朱允炆拿不准朱权的盘算,历史中只记载了他只萌芽却未成长起来的野心,而熄灭他野心之火的那个人,叫做朱棣。
可眼下没有靖难之役,朱棣不会去夺走宁王的朵颜三卫,挟持他南下,他有足够的时间与空间,慢慢发酵自己的野心。
走出房间,朱允炆召安全局岳四海,道:“传信刘长阁,警惕宁王,同时转知盛庸,让他不可大意,务必小心。”
岳四海听闻后,连忙去安排。
入夜,清冷的月光洒在茫茫田野之上,田野北面,是一片密林。
老船工身心疲倦地瘫坐在一棵树旁,脸色苍白地看着不远处缓缓走来的短小身影,不甘地喊道:“终究是逃不过吗?”
沙沙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股阴冷的气息,吹至了老船工的脸上。
老船工看着高只有五尺左右的精悍男子,身后竟背着三把大刀,而那大刀,似并不是安全局所佩刀的绣春刀。
“你不是安全局的人?”
老船工眯着眼问道。
郭栾停下脚步,嘴角微微一动,冷冷地说道:“你这只老鼠还跑吗?不跑的话,我要出刀了。”
老船工站了起来,有些颤抖地说道:“是周王让你杀我的?”
郭栾伸手,取出了两把刀,刀在身前交错而开,发出了清脆的金鸣声:“我喜欢对着尸体说话,不喜欢对着活人,你想知道什么,等你死了,我会告诉你!”
老船工看着郭栾出刀,连忙转身跑去,可是一个脚步不稳,踉跄之下摔在地上,转身看时,郭栾已至面前,双刀如死神,骤然降临。
咻!
箭矢破空!
郭栾下意识地抬刀护在身前,“叮”地一声,郭栾蹬蹬后退一步,看着跌落在地上的纯铁箭矢,眼神中冒着杀气,厉声喊道:“能用二石弓的人可不多,是谁,出来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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