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起伏的山丘,在夜色之中如同一道波浪线,又好似大地长出了牙齿,狰狞着向上,想要啃噬苍天。
一匹战马打了个喷嚏,伸出头触碰主人。
完者帖木儿推开战马的脑袋,坐了起来,手中摇晃着一根野草,看着远处黑暗的营地,叹了一口气:“黑齿,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黑齿用脑袋拱了拱完者帖木儿,低下头吃了一口草。
完者帖木儿回过头,看着暗处喊道:“阿茹晗,这么晚了不睡觉,跑出来干嘛?”
“你知道我来了,还一直不喊我!”
一个美丽的年轻女子走了过来,毫不做作地坐在完者帖木儿身旁,侧头莞尔:“来看看你,自从说客古朽离开之后,你就一直心神不定,我担心你。”
完者帖木儿索性躺在了阿茹晗的腿上,看着夜空星辰:“我只是不知道何去何从。你知道,古朽所言绝非空幻,大明的强大确实令人绝望与恐慌。”
阿茹晗伸手摸着完者帖木儿的额头,轻声说:“再强大的敌人,也会有弱点。你若已经下定决心,我愿陪着你踏上征程。”
完者帖木儿苦涩地摇了摇头:“这个决心不好下啊,一旦做出决定,整个部落都可能会被葬送。阿茹晗,我害怕所有人因我而死。”
对手是大明,谁敢轻易抽出马刀?
完者帖木儿很是挣扎,很是痛苦。
一面是越来越狭窄的生存空间,被挤压的痛苦,随时可能覆灭的危机,一面是出鞘即死的惨烈与悲壮,只为了那一丝可能的部落永生!
亲眼见识过大明的强大,看到大明阅兵时的威武,完者帖木儿有着一种深深的无力,面对这样的强敌,和自寻死路没有多少区别!
可问题是,朵颜卫、福余卫不自寻死路,就能活下去吗?
看看东面的女真部落,他们已经开始与大明人混居在一起,孩子送到了学堂,学习的是大明的礼仪文字,男人放下了渔猎、牧马,转而开始农耕,女真子女开始与大明子女通婚。
完者帖木儿不知道再过个五十年,这世上还有没有所谓的女真人。
族群,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纯正血脉的延续,是族群生活方式的延续,是族群对内团结对外排斥的延续。
可女真部落,血脉开始不再纯正,族群生活方式变改,对内和对外已是一致,说他们是女真人已不合适,他们已经是半大明人。
完者帖木儿不希望兀良哈人成为半大明人,不希望自己的子孙成为农夫、织妇,不希望像大明人一样矫揉造作,无数礼仪。
可谁能阻挡大明的意志?
兀良哈处在一个尴尬的地步,是大明的附庸,同时也是蒙古人,既不被大明人接受,也不被鞑靼瓦剌接受。
在这种情况下,当朱允炆的意志降临,兀良哈除了臣服有其他选择吗?
没有!
反对大明的,都会成为大明的敌人。
朱家王朝对待敌人的态度是一致的,那就是死了的敌人是最好的敌人。
现在,是唯一一次反对大明,掀开大明命运之手的机会!
现在,大明水师将会全部投入到日本三岛,对北面运输支援作用有限,而东北卫所与辽东都司的主力也将全部进入朝鲜对抗三十万倭军!
大明的东北与辽东,陷入空前的虚弱,只要朵颜卫、福余卫出手,一定可以抢掠无数的物资,占领重要城镇,甚至形成东北关外割据,彻底让大明失去山海关以北的全部地区!
只是,这种想法太过空幻,大明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朵颜卫、福余卫出手而无动于衷,他们的军队不可能毫无动静。
“我不知道该怎么选。”
完者帖木儿长长叹息。
生命最沉重的,莫过于选择向死而生,向死而死。
阿茹晗看向夜空,轻声说:“你不是不知道怎么选,而是不知道能不能承受选择的后果。完者帖木儿,有句话古朽说对了,大明一定不允许能威胁他们的敌人存在京畿附近。我们若不想步入野人女真的后尘,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可一旦如此做……”
完者帖木儿很是担忧。
“大明不会给我们十年时间,若十年内兀良哈必亡,我宁愿你选择在今日,与鞑靼、瓦剌,与倭人,与大明所有的敌人一起作战!群狼不畏恶虎,老天不会再给我们第二次机会。”
阿茹晗认真地说。
完者帖木儿起身,站了起来,眺望着远处起伏的山丘,在夜色之中如同一道波浪线,又好似一柄经过血战已是锯齿的长刀,狰狞地向上,不屈地呐喊,想要战至最后一刻!
“既然父亲将兀良哈的命运交给了我,那我就有责任带所有人活得有尊严,大明想要我们的战马,没了!想要我们的货物,没了!想要我们的女人,没了!从今往后,兀良哈想要什么,就用刀来抢!朱允炆,你很强大,但我不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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