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绿江,镇江堡。
张辅站在高坡处,眺望着鸭绿江对岸,那里是朝鲜义州。忙碌的军士正在砍伐树木,接木成筏,鸭绿江上,也已出现了一条宽近丈的船路。
阿哈出走了过来,抓着胡须,爽朗地说:“张大将军,我们何时过了这鸭绿江?”
张辅平静地说:“何时过江,不是咱们说了算,而是朝鲜国王说了算。没有多次请求出兵的文书,直接进入朝鲜境内,对朝廷来说,容易落人口实。”
阿哈出这些年也算是看透了,大明官员做事,最重视的不是结果正确,而是政治正确,朝廷必须师出有名才可动手。
这种先不出手,等对方先出手的策略,意味着大明始终都要先挨一刀,或大明的小弟先挨三刀,大明才可能出手。
女真对这种观点并不认同,敌人已经蠢蠢欲动,已经打到家门口了,就算不弄死他们全部,也得弄死一两个,告诉他们别在自己的地盘上瞎晃悠。
对待外敌上,女真如同对野兽一般,先打为敬。
当然,如果女真族被人统治了,那也只能是先跪为敬。
张辅不再是毫无经验的统帅,他清楚朝廷需要的是什么,迟迟按兵不动,并不是只想要李芳远的多次求告,而是在拖时间,拖变故。
没有人会嫌弃领土多,打下安南,化作交趾之后,交趾成为了大明南方一个重要粮仓,现在辽东军士吃的米饭,其中有近一半是交趾供应的。何况交趾还成为了远航贸易的重地,里面开采了不少煤,供应南海与南洋水师。
在这之前,朝廷多少人都将安南作为累赘?
还有西疆省,之前多少人说是拖累,地远难控,且倚仗内地后勤,西疆才回来几年,现如今早就自给自足,棉花产量更是节节攀高,黑油产量猛增,其制造的医用纱布更是输至全国卫所。
张辅盯着朝鲜方向,目光中闪现出一抹疑惑之色。
按理说,建文皇帝应该不会放弃对这一块土地的征讨,现在借倭人之手除掉李氏家族,正是大明吞下朝鲜的大好时机。
可有些令人意外的是,建文皇帝好像对这里的土地并不太感兴趣,打亦力把里的时候,他可是下了几道密旨,不惜代价夺回西疆,而对朝鲜王国,建文皇帝不仅没有一道密旨,还直接表态:李芳远一家人不死绝了,就帮一把。
这和建文皇帝追求领土的野心有些相悖。
张辅不止一次地想,难道说安南不是累赘,西疆不是累赘,但到了朝鲜王朝这里,反而成了一个连建文皇帝都看不上的累赘?
不管如何,张辅还是决定等,等到倭人杀了李芳远一家,或者是等到李芳远一家来到鸭绿江边。
倭人追击还是没追上李芳远,这不能怪倭人,实在是李芳远太能跑了,定州退位给李裪之后,还没等李裪谢爹谢爷谢天,便被拉着逃命了。
定州都没停留多久,一行人就跑到了龟城,刚刚喘口气,听说倭军已经接近定州,丢下大批辎重,一些陶瓷、瓦罐也顾不上带了,全丢在了龟城里面,急慌慌跑到了义州。
义州距离大明,只一道鸭绿江。
李裪站在鸭绿江边,看着河里自己的倒影,几乎不再认识,往日里的从容端正不见了,只剩下了一个惊慌失措、狼狈不堪的少年脸。
李芳远也好不到哪里去,已经好几天没吃好喝好睡好,如果不是随身多带了几件衣裳,估计也发臭了。
“西南五里处有船桥!”
李茂探得消息,连忙回报。
李芳远、李裪终于放心下来,刚想准备过河,诚妃元氏的侍女跑来禀报:“不好,无上王病倒了。”
李芳远心头一急,连忙带李裪等人去看。
在一处人家中,李成桂躺在床榻之上,奄奄一息,诚妃元氏、贞庆宫主柳氏、和义翁主金氏等在一旁哭泣
李芳远到近前,见李成桂面如死灰,人已有些昏昏不醒,连忙呼喊官医,官医看过之后,微微摇头。
油尽灯枯,已是回天乏术。
李芳远悲痛至极,对于父亲李成桂,李芳远又有敬重,又有怨恨。
敬重的是,李成桂凭借着勇气与智慧,操控大局,开创了李氏王朝,在任期间,多有作为,结交大明便是其最大功业之一。
怨恨的是,李成桂老来昏聩,为美色所困,宠溺妃嫔,任由妃嫔及其子操控王朝命运,甚至有意将世子之位给一个不起眼的小弟!
两次王子之乱,从根源上来说,就是父亲李成桂过于宠爱妃嫔所引起的,是因美色所起!
没有这些事,就不可能有两次王子之乱,最多一次够了!
他没有给自己想要的王位,自己争取到了,以兄弟的头颅!
“父亲!”
李芳远抓着李成桂枯老的手,沉声喊着。
此时,没有国王,没有太上王,没有无上王,只有父子、爷孙。
李裪跪在一旁,忍不住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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