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潜咬了咬牙,刚要借着大师兄的臂膀站起来,却再次被严争鸣按了回去。
随即,他发现自己整个人蓦地悬空,竟是被大师兄囫囵个地抱了起来。
程潜本来不大清醒的神智瞬间给吓得清醒了,他好像一只从高处掉下来的幼犬一样,无措地伸手抓挠了几下,紧张地扒住了严争鸣的肩,唯恐被他“娇弱”的师兄摔下去,摔死可能不至于,但是哪里着地就是个问题了。
严争鸣刚才快被他吓死了,这会脸色都没缓过来,心里起火落火的,厉声道:“老实待着!”
程潜默然片刻,僵成了一块石头,任他搬动。
岛主森然的眼神微微柔和了些,他看了看严争鸣,最后目光落在了程潜的剑上。
岛主瞳孔微微一缩,目不转睛地盯着上面的血霜看了一会,继而转过身去,漫无目的地四下扫了一眼,仿佛在寻找什么人似的——然而除了海天一色,魑魅礁石,他什么都没找到。
岛主收回视线,微微一叹,一身大能的威压散去,又恢复成了一脸愁苦的穷酸秀才样,转身道:“我们回去。”
有几个蒙面人见了,正要追过来,被周涵正一抬手拦住了。
周涵正满面含笑地注视着青龙岛主的背影,说出来的话确实冷森森的:“顾岩雪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东西?凑上去找的哪门子死?”
唐晚秋没走远,这句话听见了,恨恨地回望一眼,说道:“岛主,姓周的这等小人,为何还要留下,早杀了干净!”
岛主头也不回,形销骨立地走在前面,闻言轻笑了一声,不予置否。
说起来,九州修行中人有不知天子宰相的,但没有人不知道青龙岛,各大仙门皆敝帚自珍,多少求仙无门的散修是从青龙岛上的讲经堂真正踏入仙门的,岛主不但修为高深,更是一度被称为“天下座师”。
凡人讲究“天地君亲师”,仙门中人却大多寿元绵长,亲缘淡薄,没了“亲”,他们又不肯对凡人天子俯首称臣,进而没了“君”,五常只剩下“天地师”三常,师门比家门还要珍重,可见这“天下座师”四个字的分量。
说出去,谁会相信堂堂青龙岛主、四圣之首的顾岩雪,竟会是这样一副寒酸受气的样子?
四圣中,青龙岛主或许不是道行最高的,却一直被默认为四圣之首,自然也是这个缘故。
几人一路赶到了青龙岛大码头附近,那里已经战成了一团。
原来岛上不见的巡夜与弟子是都到了这里,正与另一伙人打得难舍难分。
青龙岛十年一仙市是修仙界的大事,哪个名门正派的大能来了这里不毕恭毕敬?然而来者却是不善,海上已经风波四起,无数大船在漆黑中连成一片的天海之间若隐若现,御剑之人的点点荧光漂在半空中如一把星子,涛浪滔天。
仔细一看,竟真如那些碎嘴散修所传言,有一蛟龙身影穿梭于其中!
仿佛是跟在青龙岛主身边比较安全,李筠终于从慌乱中回过神来,又博闻强识了起来,说道:“那不是青龙,青龙乃上古神兽,怎会在人间出没?只是一头蛟怪,奇怪,蛟怪不是西行宫才有的么?怎会跑到东海来?”
韩渊道:“指不定是哪个魔修偷来的。”
李筠沉吟片刻,将真元注入眼中,极力望去,讶然道:“蟠龙旗——那船上有西行宫人的蟠龙旗!可是西行宫怎会……”
青龙岛与西行宫同列十大门派,地处偏远,一向讲究避世修行,诸事不掺合,而没听说过和谁结仇,怎么会千里迢迢地渡海而来寻青龙岛的晦气?
他话音没落,青龙岛主忽然长啸一声,那海上几乎所向披靡的大蛟闻声猛地跌落水下,惊起的水花一连拍翻了三条船,场中骤然一静,连方才风起云涌的海水海潮一时之间仿佛都平息了。
双方不由自主地罢手,人群中让出一条通路,岛主走上前去,扬声道:“诸位西行宫道友深夜到访,如此兴师动众,不知是有什么指教?”
只听一声号角响起,海上密密麻麻的大船骤然分开两边,一艘蟠龙大船几乎是从黑得看不清深浅的海底冒出来的,一须发皆白的老者站在船头,整个人虽然透着一股天人五衰般行将就木的气,却依旧威势不减,目光如有实质,黑压压地在人群中间一扫,开口道:“顾岩雪,百年不见,你这青龙岛主风光不减啊。”
岛主眉头微皱,拱手道:“白嵇道友有礼。”
严争鸣这个掌门当得颇为闲云野鹤,除了刚到青龙岛的时候查阅过几本岛志的大事记,其他便诸事不往心里去了,闻言低声问道:“白嵇是谁?”
李筠同他交头接耳道:“西行宫的宫主,听说都快一千岁了,以前经常有人传说他会是九州之上下一个得道升仙的,如若飞升不了,恐怕他寿元也快要尽了。”
程潜缓过一口气来,挣扎着推开了严争鸣,自己站了起来,闻言奇道:“二师兄怎么什么都知道?”
“闭嘴,没你的事。”严争鸣立刻忘了打听白嵇是何方神圣,低头掐住程潜的脉门,皱着眉查看他的伤势。
两位当世大能的一来一往,已而在众人中引起了轩然大/波,讲经堂中一帮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散修们有胆大包天的,纷纷攀爬到周遭树丛与礁石上,张望议论。
只听岛主平心静气地质问道:“西行宫若是来人,为何不先上拜帖?我岛上虽然不过一蛮荒僻壤之地,难不成不懂待客之道?白宫主这样带人直闯是什么意思?”
蟠龙大船转眼已经到了近前,白嵇道:“白某此来自然不是串门的,五年前,我那不成器的孙儿离家游历,听闻贵岛仙市热闹,便与众道友结伴而来,想凑个热闹,而后通讯宫中,说是见了贵岛讲经堂,有心想长些见识,便以散修之身拜入讲经堂进修,这几年便再没了音讯。我们都当他在贵岛潜修,可是前些日子,我那孙儿留在宫中的本命灯突然灭了,我以搜魂之法召其魂魄,竟遍寻不到,这才知道,他、他……”
白嵇说到此处,竟一时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韩渊听了微微一皱眉,他与他那几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师兄们不同,属于大事小情都要知道知道的主,岛上三只耗子四只眼的流言蜚语都要从他耳朵里过一遍,从未听说过讲经堂里出人命。
岛主一招手,一个弟子便一路小跑着到他近前,双手奉上一本名册,问白嵇道:“不知令孙名讳?”
白嵇勉力抑制悲意,颤声道:“上衍下礼。”
岛主将那名册往空中一抛,嘴唇微掀,念了句什么,只见一本厚厚的名册飞快地从头翻到了尾,未停留一次,便书背向上,掉落了下来。
一旁的弟子道:“岛主,讲经堂中未曾登记白衍礼这个人。”
不远处有人开口道:“或是化名……”
侍立于旁的唐晚秋接话道:“放肆,你当青龙岛是什么地方,容许宵小之徒化名混入?若不是真名实姓,根本不会出现在名册上!”
她一开口,周围一圈人就本能地感觉要坏事,果然,那白嵇听了大怒,须发皆张道:“你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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