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个动作,也叫白明微发现了他的异常。
白明微长睫颤了颤,随即又把白绸覆于他的双目之上,系了个好看的结,然后把手收回。
白明微转身,从锅里舀了一瓢热水,倒在那蝎子草上。
尖尖的刺在热水的冲刷下,很快就被软化,原本那些会伤人的毒,也都失去了原本的毒性。
白明微伸手去捞,蝎子草已不再蛰她,反倒是那氤氲的水汽,烧得她的脸颊有些滚烫。
风轻尘怔了片刻,笑容高高挂起。
他走到桌前,继续把面团揉来揉去。
或是为了掩饰心中那如同被热水软化棱角,白明微开口打破沉默:“都说君子远庖厨,你做起菜来倒是有模有样。”
风轻尘笑容从未落下,他说:“我父亲和我母亲很恩爱,我父亲这辈子只有我母亲一个人。”
“哪怕当时朝局动荡,内忧外患,他也会在百忙之中抽空给我母亲动手做饭,然后我们一家人,就围着桌子,吃父亲做的饭菜。”
“父亲还告诉我们兄弟,一定要学会十八般武艺,将来才可以照顾好妻儿。”
顿了片刻,风轻尘继续说道:
“我父亲每年都会带着我母亲出去散心,有时会去尝其他地方的美食,有时也会去山居竹屋住上一段时间。”
“后来亡国了,人人都骂我母亲祸国妖姬,是我她让我父亲色令智昏,把祖宗的基业拱手让人。”
“或许我父亲不是一个好君王,但他的确是个好丈夫,好父亲,我也很听他的话,什么都去学一学,现在可不就用上了?”
白明微默默地听着,最后告诉他:“依照当时的情况,就算你父亲不这么宠爱你母亲,也不可能救下那千疮百孔的国家。”
风轻尘点头:“我知道,当我坐上那个位置时,我就知道了,祖宗的基业不是父亲宠爱母亲才败毁的,而是积弊已深,无可救药。”
“不管世人怎么看,父亲对母亲的好,父亲对母亲的爱,都是我在后来那些暗无天日生活里的光。”
“我从没有一刻把亡国的错怪在母亲头上,而是回味着那些温馨的记忆,走过了最艰难的日子。”
“所以我一直告诉自己,如果我遇到心爱的女子,我一定要像父亲那般,做个……”
说完,风轻尘放开揉好的面团,回首面对白明微的方向:“猜猜我要做个什么样的人?”
白明微把蝎子草的水控干,随口回答:“男人?”
风轻尘擦了擦手,顺着她的话说:“对,做个好男人。”
白明微没有接话,但她明白风轻尘想表达的意思。
也不知为何,风轻尘对她说的话,越来越隐晦了,从最初的直白,到现在的婉转。
她不知道发生这种变化的缘故,或许是风轻尘担心她尴尬,又或许是其他什么原因,总之有好些事都变了。
白明微把手放到揉好的面团上,面团柔软的触感从手心传来,似乎心底也跟着暖呼呼的。
她开口:“今日是除夕,你不在家,真的没有关系吗?”
风轻尘不以为意:“那里只是我的故土,而非家。”
白明微张口:“我的意思是……”
风轻尘打断她:“是我给了你负担么?所以你要赶我回去,我已经尽可能避免了,怕你觉得尴尬,怕给你难堪,我已经……”
“还是说,我在你身边,对你来说就是一种负担?”
白明微开口想要解释,风轻尘再次抢到前面:“我不想一次次强调,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与你无关。”
他并不强求任何回报,只想待在心悦的人身边,哪怕只是待着,就算只能一味付出,他也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白明微道:“我只是,觉得这样对你不公平。”
这件事她想了很久,她不能总是一边装傻,一边心安理得地享受风轻尘的付出。
拒绝别人的感情,却不拒绝别人的好,这种行为本身就是一种贪得无厌且不道德的。
她不想风轻尘一往情深被辜负,更不想风轻尘付出太多,最后一无所获。
风轻尘转身背对白明微,喉结上下滚动:“叫我离开,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他知道,在小姑娘的心底,儿女情长不会摆在首位,所以他愿意等,等到他不能再等为止。
他以为这说过一次后,已经是心照不宣了。
待在小姑娘身边,守着小姑娘便好。
却没想到,连陪着都不行么?
白明微望着他,见他脸上闪过神伤,觉得大过年的不该说这些,刚想开口安慰,风轻尘却已开口:“过来,我教你抻面。”
见风轻尘事先放下了先前的话题,于是便借驴下坡,走了过去。
风轻尘把面团放到她的手中:“长寿面,就是要讲究一个‘长’字,所以这团面最后要抻出一条长长的面。”
白明微看着面团有些犯难:“这么大团面,就只抻出一条么?”
风轻尘道:“这个简单,你先把面拿着,我告诉你抻面时需要的力道。”
白明微照着他说的,把面团抻开。
然而抻了好几次,面条都会因为受力不均而断开,于是她只好把面揉回去,然后再抻开。
风轻尘握住她的手,她刚要挣脱,耳边响起低沉的声线:“时辰不早了,别耽搁时间,小心传义肚子饿。”
白明微并未拒绝,任由风轻尘握住她的手,把面团一点点抻开,做成一根长长的面条。
两人近在咫尺,却保持着不会令人不适的距离。
说来也奇怪,她那双能琴棋书画又能舞剑的手,无论如何都无法把面团变成面,但在风轻尘的帮助下,再丑的坨坨,也能变成好看的样子。
同样是手,却有着这么大的差距。
白明微见着面已成型,她停下动作,风轻尘便将她放开,几乎是在面做好的同时,便已经放开。
动作之快,快到近乎小心翼翼。
比从前还要小心。
白明微见状,终于还是开口把在肚子里转了无数次的话说出来:“在本该开心的日子,说了让你不愉快的话,我不是有意的。”
风轻尘弯腰向灶膛里添了几根柴,火烧得更旺了。
锅里剧烈翻滚的沸水,蒸腾起一阵阵热气,模糊了他脸上复又回归的笑容。
他没有说话,只是在抿着唇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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