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们表现的比较激动,郭康可以借此号召他们行动起来。但面对已经有些麻木的人,就需要多讲几句了。
“但反过来说,”他反问道:“为什么要有罗马人?”
“我相信,亚历山大他们肯定没少跟你们说,你们都是某某地方来的乡亲,都说着斯拉夫话,所以应该接受他们的管理。但他们对乡亲们都做了什么?”他再次提醒众人。
“我可以告诉你们,你们的遭遇,并不是个例。”
“我们这个国家,刚刚建立的时候,面对的是一样的情况。只不过,当时是保加利亚的老爷,在欺凌普通的保加利亚人;是瓦拉几亚的老爷,在欺凌普通的瓦拉几亚人;是希腊的老爷,在欺凌普通的希腊人。他们的遭遇,和你们一模一样。”
“我的祖先,就是在这种充满恶意的环境中,组织这些平民,建立一个能让大家安身的秩序。靠着这个秩序,他们才把来自不同地方、说着不同语言的普通居民,都变成了让蛮族畏惧的、强大的罗马人。”
“罗马人是某个地方的特指么?恐怕不是这样。”他指了指自己的头发:“凯撒的雕像现在还在娘娘庙里保存着,大家都能看到。我和这位最有名的罗马人有什么共同点?也就头发颜色还相似了。”
“而建立这座城市的君士坦丁大帝,他干脆是个金黄色头发、蓝眼睛的人。你都比我更像他。”他随手指了指人群中,一个顶着脏乱黄毛的年轻人。
年轻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挠了挠头。
“不止他。还有你。”郭康又指了指另外一人:“你的头发也像君士坦丁大帝——哦,你的胡子像画像上的巴西尔二世。还有你,你的鼻子跟奥古斯都一样——知道么?我们挖出来的奥古斯都雕像,鼻子几乎都是破损的,得费劲修复才行。据说就是因为他的鼻子太大了。”
众人也跟着发出一阵稍微放松的笑声。
“你看,我们每个人都像罗马人,但血缘上和地域上,恐怕也不是。这是为什么?”他一摊手:“因为罗马,已经不是一个地理名词了。”
“当年的罗马城所在的地方,现在住着拉丁公教的教会。你们说,他们是正统罗马人,还是我们的教会、我们这些人,是罗马人?”
“当然是我们!”众人立刻高喊。
他们可能不知道别的复杂概念,但对于自己教会正统性的坚持,依然是根深蒂固的。
“是啊。”郭康赞同道:“所以,我们应该很清楚,所谓罗马,可以在世界任何一个地方。因为罗马本身,已经超出了两千年前那个原本的意思,成为文明和秩序的代称。”
“我的叔祖‘老彼得’,就是千里迢迢去了诺夫哥罗德,在那里开拓土地,修筑堡垒,组建军队,让当地人也成了罗马人。那边都可以,你们为什么不行?”
“以往,这里有很多制度的限制,但既然过去的制度已经出现了严重问题,威胁到了罗马本身,我们就必须事急从权了。”他宣布。
“在来这里之前,我已经得到了朝廷命令,要求我征召一批罗斯人参军。当时我还无处入手,不知道从哪里选人。但现在,感谢你们表现出的勇气,我已经知道了,我需要的兵源就在这里!”
“我们真的行么?”人群中,有人心虚地问。
“这不是行不行的问题,而是我们必须去做。”郭康斩钉截铁地说:“如果我们不建立一个新的秩序,那这里的旧秩序就会回来。”
“他谢尔盖,一开始难道不也是个普通人么?”郭康回身一指,举例道:“如果不摧毁他们的后台,破坏这个邪恶的秩序规则,干掉他又有什么用?自然会有其他人乐意替他顶上,甚至比他更加残暴,来向主子表现忠诚!”
“我们需要一个更文明的秩序,需要让这里也成为真正的罗马,把这些充满不公与罪恶的规则彻底摧毁!”
“所以,诸位,这次就暂且跳过国家和教会,先为你们自己考虑下吧!想一想,你们还想和这些受害者一样,为了亲人子弟的遭遇而悲伤,为了变本加厉的欺凌而恐惧么?你们还想让谢尔盖和亚历山大再回来么?”
“那我们能打得过么?”又有人问道。
既然他们已经开始关心可行性问题,就比较好办了。
“我们不是已经打赢了好几场么?”他反问道:“而且,我之所以这么着急,也是因为现在才是最好的机会。”
“敌人比我们还乱!”他大声提醒:“他们实力确实很强,控制的范围和人也多,但这也意味着他们组织复杂、管理困难。如果情况突然有变,出乎他们的预料,那我们远比他们更主动。”
“这件事,不止你们受够了,我也受够了。”他把长斧往地上一拄:“今天,我就是要把这些罗马的敌人消灭干净!不解决完所有问题,我是不会回去的。”
“征召士兵之前,战帅和将军们告诉我,新兵是不太适合作战的,何况你们也不一定能达到新兵的合格标准。”他环顾众人:“但今天,我们就不讲究这么多了。”
“所有参与战斗的人,都算作我这个新大队的士兵——大不了和叔祖的战团一样,超编下得了。”他伸开手臂,号召众人:“如果有人想成为真正的罗马人,为了文明与秩序而奋斗,那就考虑下我的邀请吧!”
“这样就算是罗马人了么?”又有人问道。
“为罗马战斗,消灭罗马之敌的人,当然是罗马人。”郭康告诉他。
“当然,我也不会让你们平白送命的。”他转身指向角落:“我这里有几百支长矛,身体最强、或者有过战斗经验的人,就优先去拿。我会让文书登记你们的姓名,而你们要做的,就是紧跟在我后面,再用你们的武器掩护其他人。明白了么!”
众人轰然应是,郭康挥了挥手,让文书和几名士兵,去把这里缴获的武器发下去。不少人都开始往那边挤,想先抢个名额。楼下维持秩序的神父们,只能再费不少力气,说服他们排队,一个个来。
最后,郭康转头看向已经傻了的谢尔盖。
“你交待了不少消息,按规定,我可以给你一定的罪责减免。”他说着,看到谢尔盖似乎松了口气,又补充道:“但这件事,我是没有资格完全饶恕你的。”
“你能把他的孩子,还给他么?”他指了指旁边的弗拉基米尔:“我们不知道他女儿是否还活着,也不知道他儿子现在还安全么。如果你能帮忙挽救这几个无辜者,再寻求他的谅解,那他或许可以饶过你。”
“他?凭什么!”谢尔盖一下急了:“输给你,我也算服气了,但我凭什么让这个老废物谅解?”
“也就是说,你也知道,以你做过的这些事情,是不可能被受害人谅解的,对吧?”郭康一语道破了他找的浅薄理由。
“我比他强大得多,他服从我不是应该的么?”谢尔盖只能强辩道。
“什么是强大?”郭康笑道:“我比你强大,所以我现在定义他为强者,你为弱者。而且你打不过我,所以也没法否定——好了,现在你比他弱了。”
谢尔盖哪里说得过他,一时只能干瞪眼。
“你看,这就是你可笑的强大。”郭康摇摇头,向旁边的士兵喊道:“拿长矛来,给他!”
一名卫兵把长矛递给弗拉基米尔。
“我们都知道他做了什么,所以,你有复仇的权力。”郭康说。
弗拉基米尔拿起了长矛。
“你敢!”谢尔盖死到临头,反而豁出去了:“你真以为这些人能保住你,保住这些罗斯人?不可能的!”
“他们说的再好听,结束了这一圈工作就会走。他们都不会说罗斯话,就只能通过几句简单的希腊语来表达意思。到时候,不还是要委托别人来管你们?”
“我烂命一条,死就死了。但你杀我,亚历山大长老和利奥老爷会杀了你,杀了你全家,杀了你们所有这些反贼!”
他不说还好,说道全家,弗拉基米尔直接瞪大了眼。但他还是有些犹豫,不知道是畏惧谢尔盖的势力,还是担心别的什么,最后转头看向了郭康。
“弗拉基米尔先生!”郭康用上了正式称呼,厉声喝道:“你到底是罗斯人,还是罗马人!”
弗拉基米尔怒吼了一声,双手攥着长矛,猛地刺穿了谢尔盖的胸口。
谢尔盖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随后抽搐了几下,一声不吭地死了。
郭康让人把尸体解下来,对旁边的神父说道:“再扎一个小点的十字架。”
随后,他挥动斧头,把谢尔盖的头颅砍了下来,也和刚才一样,用绳子捆住,挂在神父们临时赶工的十字架上。
远处围观的居民,之前可能都没听清楚他刚才的演说,正在互相打听他刚才说了什么。不过看到挂起的头颅,所有人都欢呼起来。
“其他这些俘虏怎么办啊?”卢卡斯队长问。
“我们没时间识别他们的好坏了,交给这里的居民吧。”郭康说:“我想,他们才是最清楚这些人本质的。”
他吩咐手下,让居民们让一让。大家都按照他的吩咐,让出一条道路来。随后,郭康把那些抓到的仆从、打手,连同谢尔盖的情妇,和那些似乎是女仆、又似乎是情妇的女人,一股脑全都押了过来。
“有人平日里杀害你们亲属朋友的,你们就用武器刺他们!平日里欺凌殴打你们的,你们就用棍子和拳头打他们!”郭康大声喊道:“能活着从这里,走到大门的,就是无罪之人,将得到赦免。其他人——那就给自己之前的行为赎罪吧!”
说罢,他就退后一步,让士兵驱赶俘虏往前走。
两边的人群怒吼着扑过来,瞬间就淹没了这支小小的队伍。
为首的几个打手当场被刚发下来的长矛刺穿。谢尔盖的情妇尖叫着试图躲避,还向郭康等人高呼求饶,但众人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挣扎几下,她就被居民们拖了出去。想打她的人太多,以至于后面的人要不断要求前面的人轻一点,别自顾自就把她打死了,让大家没法报仇。
那几个男女仆人也没好哪去。居民们二话不说,就把大部分人砍成了碎片。
有个年轻女仆凄厉地哀嚎着,拖着被打断的腿向外爬,有个神父于心不忍,拦住了追打的居民。
“孩子们,保持克制!不要昏了头,伤害没有作恶的人!”他劝道。
“她一点也不无辜!”领头的一个中年男子喊道:“她每次采购食材,去我的摊子上,都要多拿一半!而且无论我给不给,都要隔三差五找借口殴打我!就因为她和谢尔盖的心腹有勾搭!我要报仇!”
“她还指使人抢我老婆的衣服!”另一名年轻人喊道:“她喊的打手,把我老婆凌辱完,就……就,她还在旁边笑!”
“我今天非得打死她不可!”他推开神父,对着女仆就一通老拳:“打死你这个婊子!”
众人的情绪彻底失控,一拥而上,再次淹没了她。
过了得有半刻钟,郭康觉得够了,才让人敲打从食堂里翻出来的锅和饭盆,制止了众人,让他们散开。
谢尔盖的情妇被打的不成人形,都快给锤成肉泥了。郭康把已经变形的头颅砍下,让人也挂在十字架上。
其他打手和仆从,几乎全部被杀死了,尸体碎块和血迹满地都是。即使如此,很多居民也还是没有从愤恨中恢复过来,依然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只有两个人活了下来。一个是厨房里做饭的老头,据居民说,他一直为人和善,而且时不时偷偷带剩余的食物出来,分给饥饿的邻居们,所以一开始,大家就把他拉了出来,推到外面去了。
还有个姑娘,似乎是最近被掠来的。居民们不怎么认识她,说她可能是其他区域谁家的女儿。她这几个月一直彬彬有礼,从来没故意找人麻烦过,所以也被人推了出来,准备事后帮她找找家在哪,给她送回去。
“好了,好了。”郭康举起手,给大家示意:“我知道大家都有伤心事,但我们的时间也有限。”
“现在,拿好你们的武器!”
他说着,看向天空,发现太阳已经西斜,于是回头说道:“米哈伊尔神父,请你带领大家,提前做个简短的晚祷吧。”
“好。”米哈伊尔神父点点头,让助祭过来,把十字架插好。
“我们今天晚上,大概不会有做祷告的时间了。”郭康对众人说:“所以,让我们为了过去曾经出现的苦难,为了将来必定出现的牺牲,向天父做个祈祷吧!”
众人纷纷应下来。那些情绪还太激动的人,也被大家劝着站了起来。郭康希望,他们能借此稳定一下情绪——虽然同仇敌忾是件好事,但交战的时候也需要冷静,才能避免无谓的损失。
这时,有人老远问郭康:“先生!您也是教会的神职人员么!”
“我?”郭康摇摇头:“我不是,我只算是教会的顾问。”
“但我觉得您说话很有道理。而且,虽然讲得高深,但确实说道我心里了。”那人说:“我觉得您就像……就像个牧首一样。”
“这可太夸我了。”郭康笑道:“我都没系统学过神学,这水平哪里能当牧首啊。”
“你也别太谦虚了。”旁边,已经简单洗了手,正在翻经书的米哈伊尔神父却插嘴道:“他这么一说,我其实也觉得你挺像的。大牧首这么器重你,可能也是觉得,你是个当牧首的好苗子吧?”
“我这……”郭康看了看自己,一身沾了不少血污的灰黄色外袍,苦笑道:“牧首在仪式前,可不该这么狼狈。”
“不,不。”另一位神父也评价道:“牧首的尊贵,其实不应该依据他的财富多寡,和一身法器的华丽。穿着锦缎和穿着灰衣的人,在天父、天兄面前,都是同样的。”
居民们纷纷表示有道理。这时,又有人半大孩子,探出头来。
“先生,你懂得这么多,能带领我们赎罪,让我们得到真正的洗礼,成为天国的一员么?”他问。
“我当然不能了。”郭康毫不犹豫地摇摇头。
“我只是用兵刃帮你们清除一些敌人,用鲜血给你们一些启发,让你们成为真正的罗马人。但天国,还远没有到来。”他说。
“我们还得经历很长一段路。我想,这同样是天父的考验,不能经受这段历程,也就无法得到成功。”
“当然,我敢说,将来肯定会有人带着真理而来。他会再次给你们洗礼,让你们从灵魂上得到教育和净化。到那时候,你们就应该能知道,通往人间天国的途径了吧。”
众人一时又沉默下来,不知道各自都在想着什么。
“好了,孩子们。”随着简单的准备完成,米哈伊尔神父抬起头,打断了他们:“让我们开始为今晚——还有,为将来,祷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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