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得很快。
青如翡翠的天色先是显出一抹白,继而又被光艳的红色给勾勒增色,直至整个天暮变得光彩照人,虽绚烂却不刺眼,在这初起的霞光中,当今的蛮族族长武理,带着人困马乏的一行人终于是行将抵达南泽城。
一行人于月影阑珊时出发,按理来说本该早已抵达南泽,但同行之人甚多,且大部分人并非行伍出身,多为老幼妇孺,因而他们是走了整夜。
这是个前所未有的漫漫长夜,至少是对武理而言。
这一路他的精神都不太好,一来是年纪毕竟大了,二来是心里的事还在压着,在无法化解之前,他仍旧难以松懈。
而此刻即将抵达南泽城时,这种心头沉重的感觉也愈发深了。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恢弘雄伟的城池,它就这么巍然屹立在这大地上,外沿的城墙连绵不绝像是牢不可破的铁壁,它将整座南泽包裹其中,如此巍峨的耸立,几乎是人类最宏伟的造物。
如今临近城下,才能真切的感受到它那堪比山岳般的压迫,但又不同于山岳,它是经过无数人,历经多年,才一砖一瓦筑造而出的奇观。
南泽城,就是铜墙铁壁的代名词,放眼过去,它还从未被人从外部攻破过,即便是多年前群雄争霸之时,蛮族那时也在争锋,但甚至连外墙都无法攻进去。
而那时的南泽还不是今天这番模样,到了今日,这座巍峨的奇观已不知扩大了多少倍,光是看着这高耸的城墙,就能想象它的防御力有多强。
只是现在,武理抬起头,目光往上看去。
城楼之上,一杆大纛正在迎风而扬,旗帜上标志鲜明,正是焱军旗帜。
‘一夜之间,就这么攻破了这座巨城.....’
虽然心中已经知道南泽城已经被攻破,但此刻真的来到此处,武理还是心内震撼。
这得是多么强悍的大军,才能在一夜之间攻破这座铜墙铁壁,还杀得乾军狼狈不堪,弃城而逃。
他又感到一股庆幸。
庆幸在景王前来借兵时没有答应,若是答应了,他几乎可以肯定,不论派出去多少人,都会悉数葬送在此。
这还不止,事后必定会彻底被焱军清算,他们只要发兵前去桂云城,届时整座桂云城将会寸草不生。
只是现在带领族人们前来,他心中依旧没底,阎承还未归来,也不知他们有没有捉到人,但事情却不能再耽搁了。
既然已经要表明归顺之心,那就该越早越好。
他抬手示意队伍停止行进,随后唤来几名机灵的族人,命他们带着囚车先行前去南泽求见圣上,他则与其他人候在了此处。
此刻,乃是辰时。
武理已经下了马,拄着拐静立在地,脸色空前的凝重。
回身看着跟来的族人,他心中百感交集,一夜的行进对于士兵们来说倒是寻常,但对这些老幼妇孺们来说却实属不易。
而现在他们应当也是感觉到了什么,此刻凡是成人几乎都是脸色发白,唯有那些年幼孩童一无所知,只是又累又困的依靠在母亲怀中。
“族长,先坐一会吧。”有蛮兵看出武理脸色不好,毕竟他已是垂垂老矣。
武理摇摇头,“不用。”
他还在看向后方,希望能看到阎承带人赶来,为这“归顺”增加更多的说服力。
如今焱军已经顺利攻破南泽,乾军已经荡然无存,天下已经易主,这个时候自己带着族人前来归顺,“见风使舵”四个字几乎是写在了脸上。
这实在不是表明态度的好时机。
更何况先前雁落山一战,蛮族出动了数十万精锐前去攻打焱军,虽然功败垂成,但仗,是已经打了啊。
打的这一场仗,那就是表明了态度。
因而此刻带人前来归顺,“前倨后恭”四个字也写在了脸上。
如今这位雷厉风行的焱国之君,可并非是昔日那昏庸无能的金风鸾,他有着难以估量的精兵强将,更有着难以比拟的声望,一呼之下,现在应当是所有人都会听从。
那么他若是决定像当初剿灭胡马一样来对待蛮族呢?
武理掐了掐眉心,不愿再去思考这个问题。
但越是不想,这个问题反而愈发纠缠着他,在片刻后,他微不可闻的轻叹一声,转而往后走去。
“睡得倒是挺香。”待走到一名坐在地上的妇人面前,武理蹲下身,目光柔和的看着她怀中的稚儿。
“嗯,一路上倒是没吵没闹。”妇人略微发白的面容上挤出一丝笑容。
“便是吵闹了也无妨,才两岁,是吵闹的时候。”武理伸手想摸一摸这幼儿的头发,但想了想还是缩了回去。
“三岁了,族长,上个月刚过生辰,您来过的。”妇人低下头,垂着眼角看着孩子。
“哦,三岁了,老了,记性差了。”武理有些恍然,无奈的笑了笑。
妇人抬起头看着他,笑说:“像您这个年纪,还有这副身子骨,已经比很多人强了。”
“这走了一晚上,看您还精神得很呢。”
武理没有戳穿妇人的小小谎言,他知道自己脸色并不好看。
同样,她的脸色也很差。
“走了一夜,好好歇会,下午还要回去。”武理笑了笑,拿起放在地上的拐杖准备起身。
“族长。”
妇人却在这时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
武理刚要抬起的腰又弯了下去,他看着垂着头的妇人:“怎么了?”
妇人还是低着头,于是武理脚往前挪了半步,蹲着将头往前探去。
“什么事要和我说的?”
妇人细若蚊哼的声音这才在他耳边响起:
“会没事吗?”
武理沧桑的脸在一瞬间变得僵硬,但还是很快开口:
“什么事都不会有。”
“没事的。”他又伸出手,想拍一拍她的肩膀,但还是没有拍下去。
“可是...大家都说,都说.....”妇人依旧没抬起头,声音却颤抖得厉害。
“哎,别多想,我不是说了嘛。”
“圣上是个宅心仁厚,心胸宽广之人,待我去面见圣上,讲明我族之意,自然会化干戈为玉帛,怎会对我蛮族心存芥蒂呢?”
“呵呵,别担心。”
“下午我们便可回城。”武理笑着说。
妇人这才抬起头来,眼眶却是红了,她张着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落下的也只是“好,族长。”三字。
武理笑着点头,站起了身。
接着,他往后一仰,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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