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在花厅外徘徊了许久,也不知里头的人都谈了什么,眼看着一个多时辰了,不见人出来,只隐约听到几声长老的暴呵,想来是与乔峥父女杠上了。
杠上吧杠上吧,最好把乔峥的家主之位废了,那样二房又能回到乔家了。
受够了贫穷,才意识到乔家的富贵究竟有多难得,也不知当初乔薇是如何颠沛流离了将近六年之久,要知道,她连六天都快熬不下去了!
“四弟!”徐氏转悠着,瞧见了大步流星的乔弼。
“二嫂。”乔弼淡淡地打了招呼。
徐氏这段日子受尽了冷眼,对乔弼的态度也就有些麻木了,比起这个,她更关心里头的状况:“四弟,他们谈得怎么样了?长老们是不是很生气?我听着,像吵起来了!”
“是够生气的,大哥与六位长老呛开了。”
徐氏暗喜,原以为乔峥那种温吞的性子,不大可能与人冲突,谁料啊,竟如此轻易地与六位长老横了起来,横得可真好!
“他得罪了长老们,长老们没说什么?”徐氏急切地问。
乔弼鄙视地睨了她一眼,道:“说了。”
“说什么?”徐氏追问。
乔弼嘲弄道:“说要废掉大哥,让二哥做家主。”
就知道会是这样!
六大长老是好惹的吗?好惹当初也不至于能把乔氏逼出乔家了,要知道,老太太那会儿还建在呢,愣是半点办法都没有,可见长老们究竟多厉害了。
上次会把家主之位输出去,完全是着了那丫头的道!可不是长老们没本事!
这不,长老们很快就要把他们父女一起赶出乔家了!
乔弼懒得与她废话,迈开步子从她身前走过。
她叫住乔弼:“四弟你去哪儿?”
“去报官呐!”乔弼爽快地说道。
“报、报官?”徐氏怔住,“长老们要报官抓你大哥?”
乔弼斜睨了她一眼:“错,是大哥报官,抓几位长老。”
徐氏懵了:“为、为什么呀?”
乔弼十分“好心”地解释道:“好像是为了大嫂嫁妆的事吧,在大梁朝可没有私吞人嫁妆的规矩,大嫂又不是没有生养,除了小薇,谁都不能乱动她东西。”
徐氏当即白了脸……
花厅内,长老们被报官吓得乱了阵脚,纷纷谴责乔峥过分,家丑还不可外扬呢,这种霸占媳妇儿嫁妆的事怎可闹去官府?不是让人看了乔家的笑柄吗?
四长老、五长老横不起来了。
大长老语重心长道:“峥儿啊,有话好好说,我知道你在外头吃了苦,我们对不住你,你怎么想的、心里有什么不舒坦的,只管告诉世伯,世伯替你做主。”
六长老和稀泥:“是啊是啊,峥儿,自己家里的事,关上门来解决就是了,何必闹得人尽皆知?老太爷泉下有知,也会不安呐!”
乔峥想起家中变故,心如刀绞:“你们还会惧怕我爹在九泉之下不安心的么?把我女儿逐出家门的时候,可想过我爹会泉下有知?逼得我娘与乔家断绝关系的时候可想过我爹会泉下有知?”
六长老无言以对。
大长老一脸无奈:“你娘是自己要离开乔家的,不让她离开,她就绝食,我们也是没办法。”
乔峥沉默,半晌,才轻轻地呢喃道:“那么,大长老可知她为何要离开?”
自然是……为了将你女儿逐出家门之事。
大长老也无言以对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当初的事,本就是利欲熏心所致,根本经不起推敲。
“峥儿啊。”大长老也算是豁出一张老脸了,用几近哀求的语气说道:“好歹我们都是看着你长大的长辈,与你父亲一同操持乔家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世伯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你就看在我们伯侄一场的份儿上,别再揪着从前的事不放了。”
乔峥痛心道:“我女儿可曾这么求过你们?我母亲,可也曾这么求过你们?你们看在同是乔家人的份儿上,饶过她们了吗?”
大长老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乔峥不再理会几位长老,转头看向了自己最疼爱的弟弟:“二弟,我待你不薄,为什么连你都这么对我?”
乔岳山很想硬着骨头不理他,可架不住形势逼人,他在太医院的日子越来越艰难,家中若传出变故,他的仕途恐怕就此止步了。
他露出了悲痛懊悔的神色:“大哥,是我没查清情况,就公布了你的死讯,也是我胆小怕事,恐胤王府报复,才让囡囡受了委屈,但我这么做,真的是为了乔家,也是为了囡囡。当时的情况,若是大哥你在,就会知道究竟有多凶险,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了!”
乔薇笑了:“哎哟二叔,你上次见我时怎么和说的?说我触犯了族规,要被浸猪笼,将我逐出家门是为了保护我,怎么这才几天,就变成怕胤王报复乔家了?二叔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呀。”
乔岳山硬着头皮道:“恐你被浸猪笼也是其中一个缘故,我让你二婶给你五千两银子,但被你二婶……”乔岳山言及此处,有些说不下去。
乔薇心知以徐氏的为人恐怕真干得出贪图银子的事情,但她不想就此便宜了乔岳山,毕竟他与徐氏半斤八两,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二婶拿没拿二叔会不知道吗?二叔与二婶夫妻多年,二婶什么为人二叔不清楚吗?二叔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或者其实二叔内心也希望借着二婶的手除掉我吧?这样,不仅眼中钉没了,二叔的手也是干净的。”
乔岳山满脸屈辱:“你怎么能这么看我?”
乔薇淡淡一笑:“二叔,别一脸委屈啊,关心一个人,有很多法子可以帮到她,你六年来对我不管不问,就已经是最好的铁证了。”
乔峥对女儿道:“不必再浪费口舌,侵吞你娘的嫁妆,他也有一份,让他去牢里慢慢地忏悔吧。”
乔薇莞尔:“好。”
坐牢什么的,简直不要太酸爽,这一家子人渣啊,就该在牢里好生反省!
想想他们都对她与她祖母做了些什么!
“大哥!”乔岳山心慌地看了过来,他可是太医啊,传出侵吞大嫂嫁妆的事,还要不要在太医院混了?
乔峥想起儿时种种,自己对这个庶出的弟弟好到了骨子里,可自己一“死”,他是怎么报答自己的?他把他唯一的女儿逐出家门了!把他娘逼去道观了!
乔峥的眸光一片冷漠:“还有,把你大嫂的东西还回来。”
乔岳山捏了捏拳头:“药方我已经给四弟了。”
乔峥表情严肃:“你知道还有别的。”
“这是干什么呀?啊?这是干什么?好生生的兄弟,怎么就闹起来了?”孟氏被徐氏搀扶了进来。
在得知大房要报官的消息后,徐氏第一时间找到了孟氏,孟氏到底曾奶了乔峥一阵,尽管乔薇前段日子将她从福寿院赶了出来,可在乔峥表态之前,下人们仍不敢对这位老太太有所怠慢。
孟氏毫无阻拦地进入了花厅,与她同行的徐氏也得以入了内。
孟氏看着乔峥身侧的乔薇,脸色就是一冷:“又是你!你每次来都把乔家搅得鸡犬不宁!你就见不得乔家好过是不是?非得把你爹和他兄弟弄成仇人是不是?”
乔薇眸光渐冷,这朵老白莲,被赶出福寿院了还这么会来事儿,不难想象当初是怎么给她祖母添堵的了:“干你什么事?乔家又不是你的,我爱怎么搅和怎么搅和,我爹都没发话呢,你耍什么横?”
孟氏难以置信地看向乔峥道:“峥儿你听听,峥儿你听听!这就是你的好闺女,她竟这么与我说话!”
乔峥是孟氏的“养子”,多少都得给孟氏几分尊重,至少孟氏是这么认为的。
孟氏却不知,如今的乔峥已不是从前那个温顺无害的乔峥了,十几年颠沛流离,纵然是个疯子,也得想法子好好活下去,那种苦难打磨的心,已有了难以想象的硬度。
乔峥看向孟氏,眸子里掠过一丝复杂:“孟姨娘,这是我们乔家的庶务,还请你不要插手。”
孟氏闻言就是一怔:“峥儿!”
说话间,四老爷将京兆府的官差请来了,一共十多名,这阵仗够对付两个长老团的了。
长老们瞬间吓得腿软。
孟氏尖声道:“峥儿!你不能这么做!你把族老和你弟弟关进大牢,就不怕世人耻笑吗?”
乔峥反问:“姨娘觉得我如今还有什么可怕的吗?”
孟氏怔住了。
是啊,他官位官位没了,妻子妻子死了,没什么可失去的,也就没什么可害怕的了。
至于乔家,孟氏在他眼里只看到了失望,纵然与乔家玉石俱焚,他也要替他女儿讨回一个公道。
官差将长老们带走了。
乔岳山是皇上亲封的侯爷,不可一概而论,但也被“请”去了京兆府协助调查,就不知这一协助,要协助多久。
乔峥又道:“姨娘年纪大了,该好生颐养天年,俗世多扰,不如就搬去道观,离了这凡尘之地吧!”
孟氏:“峥儿?!”
乔薇笑道:“我祖母在道观住了五年,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就是有点儿想念曾经的好姐妹,不如孟姨娘去那边住住,哪日我祖母还魂,也有个人陪她老人家叙旧不是。”
孟氏一听这话,整个人都瘫软在地上……
本想拉孟氏来助阵,没想到连孟氏都搭了进去,自己还有什么好指望的?徐氏的眼里落下泪来,走到乔峥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大哥!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求你,饶了二老爷吧!二老爷是你的手足兄弟啊!你不能把他推进火坑啊……他要是出了事,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可怎么办呐?”
乔峥没被她的泪水打动,他所有怜悯,都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消失殆尽了:“我女儿也是孤儿寡母地过来了,她能过来,你是她婶婶,你比她厉害,想来不在话下吧。”
“大哥!大哥!你不能这样啊!”
乔峥走了,徐氏追上去,又跪下,拉住他的手:“大哥,仲卿和玉麒是你侄儿,他们是无辜的啊……你就看在他们的面子上……别让他们这么小就没了依靠啊……”
乔峥顿了顿:“仲卿,那晚他买通杀手刺杀我与小薇,毒药都进了小薇的嘴里,你不提他倒罢了,一提,我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条漏网之鱼。”
徐氏的心里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大哥!大哥!大哥你要做什么?!”
乔峥吩咐道:“买凶杀人是重罪,一并报官吧。”
乔弼点头:“知道了大哥。”
这一下,连儿子也搭进去了,徐氏两眼一翻,晕倒在了地上。
一番阵仗下来,三夫人整个人吓傻了,幸亏三老爷不在啊,否则,是不是也被抓走了……
余下的琐事交给了乔弼与四夫人,乔峥带着脚步明显轻快了几分的乔薇出了花厅。
天还是那片天,却感觉蓝了许多。
两个小包子在花园抓兔子,没什么悬念,兔子见了望舒都发抖,乖乖地由着她抓,望舒抓一个,给哥哥一个,景云再把兔子放跑一个,但放跑了也不顶事,在超级小大力士的威压下,它们腿软得没有丝毫斗志。
乔峥走过去:“望舒,景云。”
“外公!”两个小包子齐齐跑了过来,望舒的手里还抓着一只白兔子。
望舒把兔子给了乔峥:“外公你看我抓的兔子!”
是错觉么?为什么觉得这只兔子在发抖……
乔峥笑道:“望舒真厉害。”
望舒点点头:“对呀!我就是好厉害!”
完全不知道谦虚的熊孩子!
望舒从小腰包里拿出一颗栗子:“哥哥,给你吃。”
景云嫌弃地撇过脸。
望舒又给乔薇:“娘亲,给你吃。”
乔薇也嫌弃地撇过脸。
望舒的小心灵饱受重创,可怜巴巴儿看向乔峥:“外公……”
乔峥嘴角抽了抽:“外公吃,外公最喜欢吃栗子了!”
望舒纠正:“是糖炒栗子!”
已经没有糖了好么,全被你舔干净了。
乔峥将望舒牌糖炒栗子吃进了嘴里。
“好吃吗,外公?”望舒满眼都是期盼的小眼神。
乔峥笑:“好吃。”
望舒把小腰包一抬:“那这些都是外公的!”
乔峥:“!”
……
乔峥下午去了一趟族里,在以雷霆手段处置了几个长老与二房后,再提出把乔薇的名字重新上回族谱时,已经没人敢有异议了。
乔薇低头看着手里那块晶莹剔透的玉牌,惊叹地说道:“这就是玉碟?”
乔峥道:“是的,有了它,你就是真正的乔家人了。”
乔薇对着光照了照:“上等的翡翠啊。”能卖不少钱吧?万一哪天落魄了,可以用来换几顿肉吃。
这么想着,乔薇将玉碟妥妥地收好了。
见女儿将玉碟保管得如此谨慎,乔峥甚慰。
兰院与正院都在修葺,不便住人,倒是有几个干净的小院,但乔峥想到乔薇的生意,还是决定先返回山上。
马车上,乔薇嘀咕道:“还有个讨厌的胤王,他上次被十七打成重伤才消停了一阵,等他好了,指不定又出来乱认孩子了!”
比起乔家那些混蛋,胤王才是最大的恶意,当初就是他不分青红皂白将乔氏推进了火坑,如今又各种死缠烂打,这个月虽是没上门讨嫌了,可只要一想到他之前的纠缠,乔薇的心里便油然生出一股恶寒。
乔峥对那个刺了女儿一剑的男人没有办法好感:“放心,爹会处理的。”
当晚,胤王便收到了乔峥的帖子,大致意思是请他上门一叙,有事相商。
“哎哟,这乔伯爷还活着呢!”刘太监翘着兰花指,一脸震惊。
最近在王府闭门养伤,没太理外头的事,倒是不知乔峥“死而复生”了。
胤王看着乔峥的拜帖,久久没有说话。
刘太监清了清嗓子:“王爷?”
胤王沉声道:“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刘太监讪笑:“也没什么啦,就是……就是夫人她把素心宗给搞了。”
是搞了,不是得罪了,可见最终吃亏的人不是她了。
胤王眉心一蹙:“素心宗不是姬冥修的师门,她连心上人的师门也敢得罪?”
“所以说啊,这女人太不知天高地厚,幸亏王爷没娶她!”刘太监拍马屁拍得啪啪响,“王爷,您说乔伯爷突然约您上门是个啥意思啊?”
胤王不假思索道:“还能有什么意思?本王睡了他的女儿,他女儿生了本王的孩子,想让本王给他女儿一个名分罢了。”
刘太监一脸顿悟:“那王爷您打算给吗?”
胤王若有所思道:“景云终究是本王的长子,也不可太过委屈他了。”
刘太监顿了顿:“可是您刚得罪了多罗家,这个节骨眼儿上传出要娶乔家姑娘的消息,恐怕……会惹将军府不悦吧?皇上那头您也交代不过去啊。”
胤王浑不在意道:“将军府不悦只是暂时的,等他们发现本王对大乔氏并无感情,便不会有任何芥蒂了。”
事情果真会如王爷所言的这般吗?为什么他感觉不大可能这么顺利呢?
“备上厚礼,本王要上乔家提亲!”
还不知胤王完全曲解了自家爹爹意思的乔薇,回山上做了一大桌好吃的,与乔爹好生庆祝了一番,还把裘掌柜送的野山葡萄酒倒出来喝了,乔薇的酒量绝对是遗传了乔峥,乔峥不过喝了小半杯,便往桌上一趴,醉倒了!
“啧啧,你果真是我亲爹!”乔薇将乔峥扶回房,收拾完,给两个孩子洗了澡。
景云与望舒在床上蹦来蹦去。
“怎么这么兴奋啊?”乔薇好笑地问。
望舒鼻尖都蹦出了汗:“我和哥哥有两个家啦!外公家好大好大!还有好多小兔子!今天很开心!”
乔薇捉住她,拿帕子擦了她的汗,将她按进被窝:“景云躺下。”
景云立马不蹦了,麻溜地躺下,不仅躺下了,还把被子盖好了,巨乖!
望舒挣扎,换个人按着,她就挣出去了,但碰上大力士她妈,她挣得动么?
半天也没从魔爪下逃脱,望舒委屈极了:“娘亲你这样是不对的,你伤到我的心了,我会睡不着的。”
乔薇要笑死了,小小年纪讲着大人话,真是太可爱了:“哎哟哎哟,我还伤到你的心了?”
“就是的。”望舒瘪嘴儿,十分可怜又无助,“你要给我一包糖炒栗子,我才能睡得着。”
乔薇弹了弹她脑门儿:“睡着了明天才有糖炒栗子。”
望舒两眼一眯:“成交!”
乔薇:“……”
为什么觉得自己被套路了?!
到底是孩子,无忧无虑的,不多时便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乔薇也准备就寝,脱了外衫,想要换上亵衣时,一眼看到了趴在窗台上,一手托着腮帮子,一手轻轻地点着窗台,笑意深长的姬冥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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