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并不掩饰自己的心情,到了这份上他也无需掩饰,或许是憋屈得太过厉害,他直白地道:
“天下这么大,利益这么多,你赵氏一家怎么都吃不完,魏氏对皇朝是有功的,你怎么都该分我们一杯羹,过河拆桥这种事做出来着实跌份。”
这不仅是说赵宁没有遮掩他们早早归顺的事,也是指代赵宁在王城下达的一份命令:
出任官职的魏氏子弟一律交出印信,必须去燕平经过严密的培训与考核,再决定是否能够担任公职与担任何种公职。
赵宁微微一哂,提着酒壶边走边道:“天人合一方为天人境。气合于天不舍为人,这八个字是成就天人境的核心法门。”
跟着赵宁脚步的魏无羡脚步一顿,诧异地看向走在前面的赵宁,他没想到对方会突然说出天人境的关键隐秘,难道对方是要在修行之事对他进行补偿?
自己无法成就天人境,这是魏无羡在岐山闭关后再三确认的事,他参不透天人境的气机法则。
正因如此,秦国才只能在赵氏与杨氏中选择一方去臣服。
赵宁没有回头看魏无羡的神情变化,他根本不在意对方有什么念头,“可惜,你的心中既没有天,也没有人,观世界观自己观到最后,也只观到了一亩三分地上的那点利益纠葛。
“看不到天地大道与文明的发展,你怎么修成天人境?不能担负起这天地世界的存亡,不能担负起人类文明的未来,就算侥幸修成天人境也不过是跟元木真一样。
“魏蛤蟆,你当真以为,大道赐予的天人境至高修为,是想让我们为了一己私欲排除异己、大兴杀伐,把这天地祸害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最终落一个世界毁灭的结果?”
这番话说得魏无羡表情剧变阴晴不定。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
末了,魏无羡悲愤交加地开口:“晋朝的确即将一统天下,赵氏是即将有千古大业,你会名垂青史,而我作为失败者不过是遗臭万年。
“可我们毕竟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也曾为了国家存亡并肩浴血、性命互托,而今秦国亡也亡了,你竟然还要拿这种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来教训我、羞辱我?
“彰显自己作为胜利者的优越感就那么重要?”
他压根儿就不信赵宁那些话。
在他看来,这些话都是说给外人听的,是为了让别人为自己所用,受自己的控制,追根揭底跟统治者宣扬的“忠君报国”“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等思想没有区别。
这些大义理想,这些冠冕堂皇的信仰,不过是统治者维护自身统治的固有伎俩罢了。
帝王永远不会承认“忠君”跟“报国”是两码事,他们一定要把这两者绑定在一起。皇朝将相不会告诉世人,爱国跟爱朝廷、爱皇朝从来不是一码事。
所以魏无羡愤怒。
在他看来,赵宁只不过是换了一面旗帜、一个幌子、一个口号,来试图洗他的脑,让他心甘情愿为大晋皇朝卖命而已。
就像赵氏宣扬的革新思想一样,说到底不就是为了驱使百姓为自己所用,让他们甘愿舍弃性命帮助赵氏一统天下?
从古至今,历朝历代,哪有什么真正的大义?有的不过是帝王枭雄家的一本生意而已。
魏无羡作为世家子弟,是通读过史书的,他魏氏也做过几年王族,差一步就成了这天下最大的统治者,岂能不明白这些事实?
他觉得赵宁不至于小看自己到这种程度,所以他才会认为赵宁完全是在羞辱他,以胜利者的姿态高高在上的教训失败者。
赵宁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魏无羡,见对方脸上刻满冤屈,就像是一个受了气的小媳妇儿,不由得失望地摇了摇头。
连魏无羡这位发小都不理解他,连一个王极境后期修行者都不理解天人境,那世人呢?怪不得秦国的世家与吴国的权贵那般仇视赵晋。
赵宁没有一定要别人理解自己的毛病,更无意跟魏无羡争论什么。人就是这样,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魏无羡三四十岁的人了,认知早已固化,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像铁板一样踹不动,他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想要改变他的思想让他变成另外一个人,跟缘木求鱼差不多。
这是他的宿命,正如秦国的宿命。
末了,赵宁喝了魏无羡递给了他的酒。
一口气喝了个干干净净。
随手丢了酒壶,赵宁平静地对魏无羡道:“放心吧,魏氏有大功于国,皇朝必定不会亏待你们。只要你们遵纪守法,不做有害于革新的事,我保证魏氏的子孙后代都活得平安喜乐。
“一如皇朝内的每个晋人。”
话说完,赵宁转身离去。
他收敛感知,刻意不去感应身后魏无羡的状态。
他不想知道魏无羡是否愤怒、不甘、痛恨。
每一分这样的情绪,都是对曾经看来牢不可破的兄弟情义的伤害。
独自走出军营,赵宁在辕门外抬头遥望满天繁星,良久之后轻轻一叹,自言自语了一句:“无论如何,秦国之事尘埃落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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