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笑着弯下腰,裴钱一只手掌遮在嘴边,对他小声说道:“那个周仙子,虽然瞧着狐媚狐媚的,当然啦,肯定还是远远不如女冠姐姐和姚近之好看的,但是呢,师父我跟你说,我瞧见她心里边,住着好多好多破衣服的可怜小人儿哩,就跟当年我差不多,瘦不拉几的,都快饿死了,而她呢,就很伤心,对着一只空落落的大饭盆,不敢看他们。”
陈平安内心一震,猛然间抬头望去,车队已经远去,陈平安喃喃说了句先前那位仙子说过的一句话:“是这样啊。”
陈平安缓缓而行。
裴钱挥着行山杖,有些疑惑,扬起脑袋,“师父,不开心吗?是不是我说错话啦?”
裴钱想了想,很快就想出了补救之法,她张大嘴巴,然后摇晃脑袋,做了一个狼吞虎咽的样子,“好了,师父我已经把话都吃回肚子啦,师父赶紧开心起来!”
陈平安笑容灿烂,轻轻伸手按住裴钱的脑袋,晃得她整个人都左摇右晃起来,“等师父离开落魄山后,你去衣带峰找那个周姐姐,就说邀请她去落魄山做客。但是如果周姐姐要你帮着去拜访龙泉剑宗之类的,就不要答应了,你就说自己是个小孩子,做不得主。自家山头,你们随便去。如果有些事情,实在不敢确定,你就去问问朱敛。”
裴钱哦了一声,“放心吧,师父,我如今待人接物,很滴水不漏的,压岁铺子那边的生意,这个月就比平时多挣了十几两银子!十四两三钱银子!在南苑国那边,能买多少箩筐的雪白馒头?对吧?师父,再给你说件事情啊,挣了那么多钱,我这不是怕石柔姐姐见钱起意嘛,还故意跟她商量了一下,说这笔钱我跟她偷偷藏起来好了,反正天不知地不知,就当是姑娘家家的私房钱啦,没想到石柔姐姐竟然说好好想想,结果她想了好多好多天,我都快急死了,一直到师父你回家前两天,她才说来一句还是算了吧,唉,这个石柔,幸好没点头答应,不然就要吃我一套疯魔剑法了。不过看在她还算有点良心的份上,我就自己掏腰包,买了一把铜镜送给她,就是希望石柔姐姐能够不忘本,每天多照照镜子,哈哈,师父你想啊,照了镜子,石柔姐姐看到了个不是石柔的糟老头子……”
裴钱像只小麻雀围绕在陈平安身边,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陈平安摸着额头,不想说话。
真不知道压岁铺子这俩,到底是谁逗谁,好像谁也没占着便宜。
“师父为什么不自己邀请周琼林?算了,由我这个师父的开山大弟子亲自出马,她也应该觉得很荣幸了,倍儿有面子!”
“我只是认可她那些不为人知的作为善举,不是认同她在经营关系一事上的不周密,所以师父就不能出面。不然在龙泉郡,拜访了落魄山,一旦误以为处处山头皆如我们落魄山,就她那种行事风格,兴许在青梅观那边顺风顺水,可到了这边,迟早要碰壁吃苦头。能够在这里买下山头的修道仙师,一旦起了冲突,可不会管什么南塘湖青梅观,到最后,可不就是我们害了她?”
“师父,你说得弯来绕去,我又用心好学,喜欢认真想事情,结果我脑壳疼哩。”
“那就别想了,听听就好。”
“可是左耳进右耳出,不是好事唉,朱老厨子就总说我是个不开窍的,还喜欢说我既不长个子也不长脑子,师父,你别千万信他啊。”
“不许在背后说人闲话。”
“哦,晓得嘞。”
“其实不是什么都不能说,只要不带恶意就行了,那才是真正的童言无忌。师父之所以显得不近人情,是怕你年纪小,习惯成自然,以后就拧不过来了。”
“但是如果我自己并不知道是恶意,但其实又是真的恶意,结果就做了错事,办了坏事,怎么办?”
“有师父在啊。”
————
到了落魄山,郑大风还在忙着监工,不稀罕搭理陈平安这位山主。
朱敛的宅子里,墙壁上已经挂满了画卷,皆是仕女图样式。
竟然全部是北岳地界的女子神祇,栩栩如生,十分传神,光是发髻就多达十余种。
陈平安憋了半天,问道:“岑鸳机就没说你为老不尊?”
朱敛笑呵呵道:“小姑娘只称赞老奴是丹青圣手。”
当时陈平安手持斗笠,无言以对。
三人一起去往竹楼。
朱敛问道:“少爷就这么走了?”
陈平安点头道:“那艘跨洲渡船最近几天就会到达牛角山。”
身形佝偻的朱敛揉着下巴,微笑不语。
陈平安疑惑道:“怎么个说法?有话直说。”
朱敛挠挠头,“没事,就是没来由想起咱们这大山之中,鹧鸪声起,离别之际,有些感触。”
陈平安一头雾水。
朱敛说是去瞅瞅岑鸳机的练拳,走了。
陈平安到了竹楼那边,没有着急登楼,在崖畔石凳那边坐着,裴钱很快就带着已经名为陈如初的粉裙女童,一起飞奔过来。
陈平安娴熟伸手,接过一把瓜子。
陈初见是文运火蟒化身,其实读书极多,所以陈平安忍不住问道:“古诗词和文人笔札,关于鹧鸪,有什么说头?”
陈初见赶忙停下嗑瓜子,坐好后,讲了一大通关于鹧鸪的诗词篇章,娓娓道来,听得裴钱直打瞌睡,赶紧多嗑瓜子提神。
陈平安觉得也没能真正琢磨出朱敛的言下之意,多是类似山深闻鹧鸪、阐述离别之苦,只不过陈平安懒得多想了,稍后还要登楼,多担心自己才是。
小丫头突然笑道:“还有一句,溪流湍急岭嵯峨,行不得也哥哥!”
裴钱灵光乍现,“哦,老厨子是说秀秀姐姐呢。”
陈平安放手中下还有大半的瓜子,默默起身,去了二楼,被喂拳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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