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一章 新剑修(2 / 2)

宁姚问道:“这场问拳,胜负如何?”

陈平安笑道:“只就目前看来,还是周海镜胜算更大,双方九境的武学底子打得差不多,但是周海镜有分生死的心气。撇开各自的杀手锏不谈,胜算大致六-四开吧,鱼虹是奔着赢拳而来,周海镜是奔着杀人而去。其实到了他们这个武学高度,争来争去,就是争个心态了,拳意得其法,谁更身前无人。”

宁姚问道:“如果对上你,他们能扛几拳?”

陈平安笑着不说话,只是喝酒。

宁姚说道:“问你话呢。”

陈平安只得老老实实答道:“真要存心早点分胜负,就一拳的事情。”

抿了一口酒,陈平安看着演武场那边的对峙,“不过真要对上我,哪怕事先清楚身份,他们俩都愿意试试看的,所以我还是不如曹慈,如果他们俩的对手是曹慈,心气再高,对自己的武学造诣、武道底子再自负,都别谈什么身前无人了,他们就跟身前杵着个山岳、城池差不多,问拳只求切磋,不敢奢望求胜。”

宁姚又问道:“如果是裴钱的九境呢?”

陈平安想了想,说道:“撇开师徒关系不谈的话,三五拳分胜负,十拳之内分生死。”

“假设宋长镜要与你问拳?”

“目前我肯定输,至于怎么个输法,不打过,就不好说。”

陈平安突然说道:“来了两个北俱芦洲的外乡人。”

都是陈平安认识他们、他们不认识自己的高人。

北俱芦洲,女子武夫,绣娘。另外那个男子修士,曾经与她在砥砺山打过一架。

宁姚看了眼那个男子,说道:“此人之前的地仙两境,贪多求全嚼不烂,杂而不精,高度有限。哪怕跻身了玉璞境,之后瓶颈还是会比较大。”

陈平安双手笼袖,怀捧酒葫芦,轻声道:“野修出身,没法子的事情。只能是老天爷给什么就收什么,生怕错过半点。”

像宋续、韩昼锦那拨人,修行一途,就属于不是一般的幸运了,比宗字头的祖师堂嫡传都要夸张很多,自身资质根骨,天赋悟性,已经极佳,每一位练气士,五行之属本命物的炼化,之外几座储君之山气府的开辟,都极其讲究,契合各自命理,人人天赋异禀,尤其是都身负某种异于常理的本命神通,且人人身怀仙家重宝,加上一众传道之人,皆是各怀神通的山巅高人,居高临下,指点迷津,修行一途,自然事半功倍,一般谱牒仙师,也不过只敢说自己少走弯路,而这拨大骊精心栽培的修道天才,却是半点弯路都没走,又有一场场凶险的战事砥砺,道心打磨得亦是趋近无瑕,无论是与人捉对厮杀,还是联手斩首杀敌,都经验丰富,故而行事老练,道心稳固。

只要被他们稳扎稳打,一步步熬到了上五境,在这宝瓶洲山上,注定人人大放异彩。

一旦补足最后一任,十二位联手,百年之内,就类似一座大骊行走的仿白玉京,说不定都有机会磨死一个飞升境大修士,不过当然是南光照之流的飞升境。而道号青秘的那种飞升境,地支一脉即便能赢,还是难杀。

陈平安的出现,先后三场交手,在某种程度上,其实更像是那个“补缺”,帮助地支一脉修士,修补各自道心的最后那点瑕疵。

陈平安指了指那周海镜腰间悬佩的香囊,解释道:“这个香囊,多半是她自己的物品了,跟生意没关系。因为按照她那个藩属国海边渔民的习俗,当女子悬佩一只绣燕子纹的‘花信期’绢香囊,就是女子嫁为人妇后系身,以示身心皆有所属。”

宁姚点点头,“这个风俗挺有意思的。”

陈平安小声道:“我其实想着以后哪天,逛过了中土神洲和青冥天下,就亲自撰写一部类似山海补志的书籍,专门介绍各地的风土人情,事无巨细,写他个几百万字,鸿篇巨制,不卖山上,专门做山下市井生意,夹杂些个道听途说而来的山水故事,估计会比什么志怪小说都强,薄利多销,细水流长。”

宁姚抬起下巴,点了点那个一身脂粉气的女子武夫,“你们可以合伙做买卖。”

陈平安笑道:“那就算了,我都不稀罕看这场问拳。”

陈平安挪了挪位置,别好养剑葫在腰间,后仰倒去,脑袋搁在宁姚腿上,说道:“打完了再告诉我,带你去下馆子。”

闭上眼睛,陈平安竟然真的开始打盹,就此睡去。

宋集薪离开陪都藩邸,先走了一趟仿白玉京。

之后陪都先分别飞剑传信大骊皇宫和礼部,然后宋集薪乘坐一条边军渡船,赶赴京城。

按照大骊律例,藩王入京,可不是什么随便事,正因为宋睦在藩王当中最具权柄,限制更多,何况如今的大骊陪都与京城,隐约都有了南北对峙之势。

渡船北去途中,收了一封来自大骊皇帝的回信,让宋睦率领那几条山岳渡船,一起去往蛮荒天下,与皇叔汇合。

其实这道密旨,皇帝陛下就一个意思,你宋睦不得擅自入京。

宋集薪得了这份密信后,只当没有看到,继续北去京城,藩王宋睦,不宜入京,但是当儿子的,却不得不走这一遭,就算与陈平安彻底撕破脸,宋集薪都要拦阻那个最坏的结果出现。

他身边站着婢女稚圭,她问道:“真要如此?你小心还没跟陈平安翻脸,就与那个皇帝陛下反目了。”

宋集薪点点头,眼神坚毅道:“总有些事情,让人别无选择。”

青冥天下,大玄都观。

有个头顶莲花冠的年轻道士,双手扒在外墙头,只探出颗脑袋,双脚悬空,伸长脖子往里边张望。

一个老道士凭空出现在墙内,笑呵呵道:“别瞧了,捡不着屎吃,你要真想吃,倒是有热乎的,我带你去吃现成的?”

毕竟还有些刚刚修行的小道童,所以自家道观里边,茅厕还是有的,就不知道够不够这个客人吃饱了。

贵客登门,必须礼数周到。

年轻道士摇摇头,“算了吧,我这会儿不饿。”

一个大玄都观的老观主。

一个白玉京的三掌教。

双方见面聊天,一贯就是这般仙气缥缈。

孙道长问道:“既然不忙正事,你来这里作甚?”

陆沉嬉皮笑脸道:“你猜?”

孙道长一本正经道:“我不猜。”

陆沉说道:“我这不是瞧着这边动静有点大,立马跑过来好与白也和老观主道贺嘛。”

孙道长皱眉道:“你就一直没去天外天?余斗死翘翘了,这都不管?”

陆沉笑嘻嘻不说话。

孙道长捻须笑道:“既然是这样,那就扯平了,玄都观和白玉京,谁都不用与谁道贺。”

作为道观看门人的女冠春晖,直到这一刻,她才察觉到这位三掌教的存在,走出道观外,来到街上,沉声道:“滚下来!”

陆沉转过头,“偏不。”

孙道长心声示意她不用理睬这块蘸了狗屎的牛皮糖。

陆沉感慨道:“只是温养出第一把飞剑,就有这等气象,万年以来独一份,不愧是白也。”

孙道长笑眯眯道:“你也可以啊,咱哥俩啥交情了,只要你愿意散道,我就破例一回,舔着个脸去白玉京帮你护道,就陆沉老弟你这份资质,转世投胎当个剑修,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情,到时候天雷滚滚,几座天下都听得着,说不定直接把那周密吓死都有可能。”

“不至于不至于。”

“试试看试试看。”

“算了算了。”

“如此不豪气?我心目中那个豪迈无双的陆沉老弟,死哪里去了?”

“呸呸呸,没死没死,无事无事。”

“春晖,来,有个王八蛋敢朝道观里吐口水,砍死他!”

“春晖姐姐,别来别来,我这就收回那口唾沫!”

依旧有一道剑光闪过,被陆沉随意收入袖中,抖了抖袖子,笑道:“都有点像是定情信物了……又来!还来……”

老道长让那女冠回了,陆沉继续趴在墙头上,笑问道:“白也那把飞剑的名字,想好了没有?要不要我帮忙?”

孙道长摇摇头,“就别没话找话了。”

今儿要不是闲着没事,反正不骂白不骂,不会来见这家伙。

陆沉笑问道:“孙老哥,有一事小弟始终想不明白,你当年到底咋想的,一把太白仙剑,说送就送了,你就这么不稀罕十四境?”

其实早年,二师兄余斗,都做好了离开白玉京厮杀一场的准备,极有可能,是要与这位老观主各自仗剑去往天外,分生死了。

孙道长嗤笑一声。

陆沉抱拳告辞。

老观主孙怀中,道家剑仙一脉的领头人,既是道士,也是一位飞升境巅峰剑修。

白也,浩然天下的人间最得意,曾经手持太白,剑开黄河洞天,事实上却不是剑修。

如今白也,终于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剑修了。

剑气长城遗址。

剑修一生痴绝处,无梦到此登城头。

一向孑然一身的左右,如今身边就像多出了两个跟班,魏晋,仙人境剑修,曹峻,元婴境瓶颈剑修。

三人在城头上边,隔着一段距离,各自修行。

城头上的大小两座茅屋,早就都没了,只是好像也没谁想要恢复这个场景。

来此游历的浩然修士,越来越多。

人人都得了师门长辈的提醒,而且还是反复叮嘱的那种,所以没谁敢靠近那三位剑修,其实就是不敢靠近那个左右。

老大剑仙早年丢给了魏晋一部剑谱,好像只等魏晋重返剑气长城。

曹峻心湖当中,昔年的满湖枯荷,如今的万点青莲。

曹峻练剑闲暇时,就与坐镇此地的儒家圣贤,经常借取来自中土神洲的山水邸报,打发光阴。

曹峻今天与风雪庙那位大剑仙闲聊,“要是早来了这边练剑,凭我的资质,能够取得几份机缘?”

魏晋喝着酒,“资质是其次的,更看心性契合与否。”

在曹峻看来,在这边得了部剑谱,先前还乡后练剑,堂堂大剑仙,宝瓶洲剑道第一人,结果竟然差点把自己练出个跌境,魏晋也算个天才了。

按照左先生的说法,魏晋研习剑谱,其实就等同于一场问剑,要是换成曹峻去翻阅那部剑谱,倒是无妨,反正看不懂,学不会,因为问剑的资格都没有。

曹峻当时就有些疑惑,左先生就不顺便多学一门剑术?

左右的回答很简单,剑谱品秩很高,但是他不需要。

今天左右突然站起身,眯眼远眺。

在极其遥远的南方。

阿良拉着野修青秘,已经深入蛮荒天下的腹地,从头到尾却是一架都没打。

这一天,阿良突然说道:“冯雪涛,你可以回了。”

冯雪涛默不作声。之前是不情不愿给拽来这里的,别说走,就算是跑,只要能跑得掉,早跑回浩然天下躲起来了。

如今也没想着真要跟着阿良,做出什么凿穿蛮荒的壮举,就只是没那么想走而已,只要性命无忧,尽可能往南多走几步。

哪怕跌一境,只要能够活着返回浩然,好像就都没什么。

阿良呸了一声,没浪费,将唾沫吐在了自己手心,捋过额头和鬓角,“不走?好家伙,蹭吃蹭喝上瘾了?滚吧,别留在这边拖我后腿。”

冯雪涛说道:“我好歹是个飞升境,自保总不难吧?”

阿良收敛神色,摇摇头,“想错了,你的敌人,不是蛮荒天下的大妖,是我。所以很难。”

冯雪涛一脸愕然。

阿良环顾四周,“等会儿我倾力出剑,没个轻重的,担心会误伤你,不是拖我后腿是什么?快点滚蛋。”

冯雪涛轻声问道:“真不用我帮忙?”

阿良笑道:“你觉得自己打得过左右了?接下来这一场架,连我阿良都需要喊个帮手,你自己扪心自问,能做什么?”

冯雪涛无言以对,抱拳告辞,没有说什么,瞬间远遁离去数百里。

只剩下一人在原地的阿良,双臂环胸,微笑道:“老大剑仙一走,那咱俩就更加责无旁贷了。是不是,左右?”

一把飞剑,名为饮者,远游天外多年。

一南一北,两位浩然天下的剑修。

天下剑道最高者,阿良。

天下剑术最高者,左右。

即将联手出剑。

等到那个拖后腿的家伙总算走远了,意态惫懒的阿良,打了个哈欠,渐渐收敛神色,从咫尺物当中取出四把借来的长剑,分别悬佩腰两侧,然后阿良一个屈膝微蹲,目视前方,伸手握住其中一把长剑的剑柄。

刹那之间,方圆千里之内,山河大地瞬间破碎,长剑尚未出鞘,就有一份举世无匹的浩然剑意,弥漫天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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