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亦无眠。
翌日清晨,潘家众人齐聚正堂,柳寻衣、洛凝语和林方大也受邀前来。
今日风和日丽,天朗气清,只可惜明媚的阳光并不能扫去潘家的阴霾,厅堂内一派肃静,死气沉沉。在座之人或面沉似水、或诚惶诚恐、或愁眉不展、或是心事重重。今日在场的皆是潘家自己人,故而也不必刻意掩饰内心的焦灼。
潘初八一双老眼,左右环顾着儿孙子弟,目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半分喜怒,不知沉寂多久,他才缓缓开口道:“今日潘家至亲嫡系尽在其列,有关我们与河西秦氏的恩恩怨怨,不再赘言,你们心里都很清楚。今天是腊月初九,距我们与秦家所定的期限,已不足三月,今日恰逢贤王府的三位朋友在此,我们一起商定一个对策,以应对潘、秦两家的十年之战。”
“河西秦氏与江南陆府、蜀中唐门、湘西腾族并称武林四大世家,其底蕴、权势、人丁、武功皆远在我潘家之上,我们与他们相争……”潘文犹豫道,“恕孩儿直言,我们若与河西秦氏单打独斗,只怕毫无胜算。”
“所以我才请来贤王府的朋友,一同商议。”潘初八对潘文的话颇为不悦,淡淡地说道,“今天我将你们召来,不是商议该不该与秦家一战,而是商议如何战,所以那些助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丧气话,不必再说,以卵击石之类的废话,也不必多言。潘家与秦家差距如何,在座每个人都应该清楚。”
“那爹还将我们找来商议什么?”丁翠由于昨日之事,心情颇佳,言语也不像往日那般刻薄,甚至还主动劝道,“既然爹铁了心要保住‘玄水下卷’,明年大不了和秦家打一场就是。”
丁翠所言出乎意料,也令潘初八一愣,反问道:“怎么?你不反对?就不怕我潘家基业不保?”
丁翠笑道:“爹是一家之主,你既心意已决,那我们做晚辈的自当鼎力支持,我之前虽说了些不知礼数的话,但我毕竟是潘家的人。事到如今,我这个做儿媳妇儿的如不能以大局为重,甚至还说些丧气话,岂不是寒了您老人家的心?”
丁翠突然性情大变,潘初八眼中却闪过一抹古怪的精光,随后微微点头道:“这么长时间,就数这段话最中听。”说罢,他又望向其他人,道,“如今就连老二媳妇儿都如此深明大义,那其他人我想也不必再一个个去劝解了。说回正事,十年前我应允此事时,就曾与秦家家主秦明有约在先,此战意在决定‘玄水下卷’的去留,无关其他,所以尔等不必太过担忧。”
洛凝语突然开口道:“‘玄水下卷’是归海刀宗最后的信物,同时也是牧盛掌门留给潘八爷的唯一遗物,故而潘八爷不惜豁出性命,也要保住‘玄水下卷’,这些我们都可以理解,只不过理解归理解,河西秦氏可不是仅靠‘理解’就能罢手的,如若潘、秦两家互不退让,那明年势必会有一场生死较量。我很好奇,当年潘八爷与秦家家主的十年之约,究竟是什么?又如何决定‘玄水下卷’的去留?是潘、秦两家各选出一名高手,一战定乾坤?还是两家各派高手轮番上阵,直战至最后一人,至死方休?”
“不错!”柳寻衣点头道,“若是前者,秦家家主定会亲自上阵,秦明与我家府主并列于武林十二豪杰之一,乃江湖中屈指可数的顶尖高手,武林中难逢敌手,并非在下出言不逊,只不过以在下看来,今日在座的诸位,怕难有人是他的对手。”
“如果不是一战定乾坤,而是后者呢?”潘云急声问道。
“如果是后者……”柳寻衣神色略显几分尴尬,犹豫再三,拱手道,“恕在下斗胆放言,若是潘、秦两家轮番派人上阵,直战至最后一人,那潘家则更无半点胜算。”
“唉!”虽然柳寻衣所言不虚,但潘家众人在听到他的答复后,还是忍不住面露绝望之色。
“不错。”潘初八直言道,“河西秦氏人多势众,高手如云,而我潘家的男丁只有区区数人,而且还大都手无缚鸡之力,若是轮番上阵,只怕我潘家的儿孙全部加在一起,也不够给秦家塞牙缝的。”
“话糙理不糙!”林方大仍对昨天的事耿耿于怀,此刻似是酒意未醒,言谈间竟仍有几分朦胧醉意,只见他闷声说道,“单打独斗是死,正面厮杀也是死,那还打个屁?一点也不公平,不如此事直接交由我贤王府接手,让我们去会一会河西秦氏,你们潘家只管在后面看好戏就是……”
“林方大,你给我住口!”洛凝语脸色一沉,急忙娇喝道,“这里是潘府,你休要口无遮拦,胡说八道。”
“我想此事潘八爷应早有预料。”柳寻衣看向潘初八,笑问道,“还盼直言相告。”
“哈哈……”面对柳寻衣的追问,潘初八突然放声大笑,同时引来堂中众人的一片哗然,但见潘初八点头道,“好好好!还好今日在座的,有柳少侠这样一位心明眼亮之人,能听出老夫言之未尽。”潘初八对柳寻衣的欣赏毫不避讳,反倒惹得柳寻衣有些受宠若惊。
潘初八笑意微收,又道:“其实我与秦明早已有言在先,既是争夺归海刀宗之物,那一切自当依照归海刀宗掌门大会的比武规矩,潘、秦两家所代表的,正是归海刀宗的阴阳两支,因此也将依规矩,各派三人出战擂台,三人轮番上阵,战至擂台上只剩最后一人为止。”
“如此说来倒是公允许多。”洛凝语恍然大悟道。
“即便如此,若秦明出手,只怕潘家也无人能敌。”柳寻衣仍心存疑虑,“不知八爷以为如何?”
“按照掌门大会规矩,在位掌门不得亲自出战,因此秦明与老夫身为家主,也同样不可出战,除非秦明肯甘心让出秦家家主之位。”潘初八自信地笑道。
“此事断然不会。”柳寻衣道,“秦家高手众多,即便秦明不出手,其门下也不乏一流高手可以应战。反而河西秦氏家大业大,秦明身旁不知有多少人在觊觎家主宝座,他若因此退位,只怕再想坐回去可就难了,因此秦明绝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
潘初八道:“在他眼里,打败今日的潘家,就如同踩死一只蚂蚁,根本不值得他劳师动众。”
“如此也好,秦家若轻视我们,倒也省去我们不少麻烦。”潘文暗松一口气,缓缓点头应道。
“爹,我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潘凤犹豫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既然一切按照当年归海刀宗的规矩,如果我们赢了,秦家是不是也要将赤火上卷交给我们?”
“秦明何等精明?他又岂肯用赤火上卷做赌注?”潘初八苦笑着摇头道,“他只答应若是我们赢了,那秦家将在百年之内不再与我们为敌。”
“这不公平……”
“世上哪有一定公平的事?”不等潘春开口辩驳,潘初八已重重叹息道,“自古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江湖恩怨更是如此,天下永远都是强者的天下,弱者只能祈求在夹缝中生存,又有何资格谈公平?以秦、潘两家当下境遇,秦明开出的条件,已由不得我答应或不答应,只能听之任之。因为答应,潘家尚有一线生机,若执拗着不肯答应,那等待潘家的,将只有死路一条。”
三言两语道出无尽的心酸与苦涩,江湖亦是如此,以前如是,现在如是,未来亦如是。
潘春愤愤不平地说道:“既知如此,那爷爷当年为何不效仿秦罡,也令我潘家成就一番霸业?倘若真能如此,如今又岂会被一个小小的东湖帮踩在脚下。”
潘初八似是从潘春的言语中听出了埋怨与不解,神色不禁黯淡几分,悲凄地说道:“我与秦罡虽是同门师兄弟,但我毕竟不是秦罡,他可以心安理得地欺师灭祖,但我做不到。相比起如梦幻泡影般的霸业,我更想谋求良心的慰藉。你们不是我,没有经历过我所经历的一切,怕是一辈子也不会明白我的心意。”
“潘八爷,不知明年之战相约何处?”柳寻衣见潘初八旧事重提,难免黯然神伤,故而急忙话锋一转。
潘初八收敛心情,正色道:“归海刀宗的开山祖师是归海大师,他出身自少林派,既然归海刀宗曾始于少林,那如今也自当终于少林,算是一种圆满吧!故而,潘家与秦家的十年之战,约在少林寺。”
“少林?”柳寻衣点头道,“少林乃武林之祖,自古便是清净庄严之地,寺中高僧众多,皆是看破世俗的世外高人,有他们坐镇,相信此战定会十分公平。河西秦氏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绝不敢在众多高僧面前耍什么花样。”
洛凝语笑道:“如此想来,少林寺真是不二之选,潘八爷果然有先见之明,晚辈佩服!”
潘初八苦笑道:“有先见之明的并非老朽,而是北贤王。”
“我爹?”洛凝语诧异道,“是我爹的主意?”
“若非洛府主出面,只怕少林也不会借出宝地让潘、秦两家了结宿怨。”潘初八言语中尽显感激之色,“细细一算,老夫亏欠洛府主的实在太多太多。”
“如此甚好!”柳寻衣道,“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不知潘八爷决意让哪三位出战?”
潘初八神色一正,缓缓站身,满眼恳切地说道:“洛府主在信上说,你们三位曾在江南陆府见过秦氏三杰,并且还领教过他们的高招,所以……老夫虽心有所选,但毕竟久疏战阵,故而也不知他们与秦氏三杰相比究竟如何,因此今日想烦请你们三位,替我一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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