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日后,洛阳城。
晌午,熙熙攘攘的东海茶楼内一片喧哗,好事的茶客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饶有兴致地相互议论着,半个月前发生在少林寺中的“潘秦之战”。
知情者们争先恐后地侃侃而谈,不知情的则纷纷瞪着一双好奇的眼睛,听的津津有味,以至于忘了喝茶。
“我告诉你们,这件事本是秘而不发的!半个月前,潘、秦两家在少林秘密比武,江湖中没几个人知道。除了潘、秦两家的自己人外,他们也没打算再让外人知晓。没发英雄帖,也不许旁人观战,明显是不想惊动任何人。”一个贼眉鼠眼的精瘦汉子,煞有介事地说道。
“那你又是如何知晓?莫非你是潘、秦两家的自己人?”旁人调侃,顿时引来一片哄笑。
精瘦汉子身旁,一位矮胖男人神秘兮兮地摇了摇头,解释道:“因为潘、秦两家最后闹翻了,所以河西秦氏才在一怒之下,将此事大肆宣扬出来。”
“他们为何闹翻?”
“还不是因为‘玄水下卷’!”精瘦汉子得意一笑,反问道,“尔等听说过‘玄水下卷’吗?不知道的,就乖乖坐着听大爷给你们讲,别乱插话!那是一本刀谱,潘、秦两家比武,谁赢了,刀谱就归谁。无论如何,绝不能落到第三个人手里。可世事难预料,比武结束后,‘玄水下卷’竟被少林寺的小和尚弄丢了。你们说这事儿稀不稀奇?”
“那比武究竟谁赢了?”
闻听此言,矮胖男子犹豫片刻,眼神谨慎地左右打量一番,低声道:“我可以告诉你们,但你们出了茶楼,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对于比武的结果,潘、秦两家各执一词,莫衷一是。潘家、贤王府、少林寺,都说潘家最终赢得比武。但秦家和金剑坞却不认同,他们说潘家只是侥幸打赢了一场,而且还是靠贤王府的高手助拳,因此不能作数。至于真相如何,没人知道!因为当时除这些人外,再无其他人观战。”
“我相信贤王府说的!”一个茶客高声道,“北贤王为人刚正不阿,断不会信口雌黄。”
“我看未必!”另一个茶客不以为然地撇嘴道,“江湖上的事,谁能说的准?河西秦氏和金剑坞,那也是雄踞一方的名门正派,难道他们会胡说八道?”
见众人各抒己见,争执不休,精瘦汉子颇为不耐地摆了摆手,埋怨道:“现在讨论谁输谁赢还有个屁用?刀谱都没了,赢了也白赢。”
“那刀谱到底去哪了?”茶楼角落有人追问道。
“谁知道?”矮胖男人苦笑一番,“潘家说,刀谱是秦家使计骗走的。但秦家却一口咬定,此事是潘家、贤王府、少林寺联手做戏,目的就是不想交出刀谱。双方各持己见,互不相让,据说当时都快打起来了,若不是少林方丈镇得住场子,只怕又会多闹出几条人命。”
精瘦汉子拼命点头,抢话道:“众所周知,北贤王和少林方丈交情匪浅,而贤王府又在背后力挺潘家,因此河西秦氏感觉自己被人戏耍了。于是,秦府主一怒之下将这件事抖了出来,并放言:此事绝不会善罢甘休,早晚要向少林讨回公道。”
“这话倒也没错。”一名茶客若有所思地应道,“刀谱是少林寺弄丢的,于情于理都该找他们讨要。少林寺高手如云,又岂会连一本刀谱都守不住?我猜其中必有隐情。如果我是秦府主,也一定怀疑此事是少林和潘家联手做戏,故意蒙骗我。”
矮胖男人话锋一转,又道:“可是想找少林讨要公道的,不止是秦家,还有潘家。潘家自认赢了比武,理应拿回‘玄水下卷’,结果却被小和尚弄丢了,潘家人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若不是碍于北贤王的情面,只怕潘家早和少林翻脸了。”
精瘦汉子接话道:“最让潘家郁闷的是,他们明明是受害者,结果却被秦家视为卑鄙狡猾之徒。潘家日后必会遭到秦家的报复,休想再过的踏实。唉!想来也实在可怜。”
“那少林寺怎么说?”好事的茶客迫不及待地追问道,“既然刀谱在少林丢失,他们总该给人家一个交代吧?”
“那个小和尚自称,在山道上遇到潘家的孙女潘雨音,是潘雨音谎报有人偷袭文殊法场,并趁机从惊慌失措的小和尚手里,将刀谱骗走。”矮胖男人言之凿凿地说道,他那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就好像自己亲眼所见一般,“可事实上,潘雨音从始至终都留在文殊法场,从未离开过半步,又岂会跑去骗小和尚?”
精瘦男人冷笑道:“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可依我之见,这件事明显是小和尚撒谎。当时在山道上,亲眼见到潘雨音的只有三个和尚,除他们外,再无旁人,当然任由他们信口胡说。我猜,这件事八成是少林寺在暗中捣鬼,说不定他们想私吞刀谱。”
“不会吧?”有茶客诧异道,“都说天下武功出少林,少林藏经阁里什么珍奇武学没有?难道会觊觎一本刀谱?”
“兄台有所不知。”矮胖男人笑道,“‘玄水下卷’为什么叫下卷?那是因为它还有一本上卷,而那本上卷……据说是‘秦家刀法’。可无论是上卷还是下卷,他们都出自当年名震武林的归海刀宗,因此上下两卷结合,便是归海刀宗的独门绝学《归海刀法》。”
“那又如何?”
“如何?你们可知归海刀宗从而何来?”精瘦男人冷哼道,“乃是‘归海大师’所创,而归海大师当年正是出自少林派。这回你们明白了吧?”
“你的意思是……《归海刀法》本就出自少林?如今少林寺,只是设法将它收回来?”一名茶客好奇地揣度道。
矮胖男人连忙摇头道:“这可不是我说的!我劝各位也别瞎猜,以免招来杀身之祸。毕竟,秦家自以为受到奇耻大辱,正憋着一口恶气没地撒,咱们聊聊也就算了,可千万别触人家的霉头。”
“此事最终如何解决?刀谱找到了吗?”
“找个屁!”精瘦汉子道,“最后,潘家主动放弃寻找‘玄水下卷’,并看在北贤王的面子上,决定不再向少林追究。潘初八毕竟已归隐多年,潘家子孙也全都弃武经商,又何必再执着于一本刀谱?丢了更好,省的扎手。”
矮胖男人补充道:“因为少林、潘家、贤王府都认定,比武最终获胜的是潘家,刀谱也应归潘家所有,因此潘家说不再追究,少林也自当顺坡下驴,暗松了一口气。至于河西秦氏……虽心有不甘,但当时碍于少林寺人多势众,只好忍气吞声,愤愤离开。双方闹的不欢而散,事后秦家将此事大肆宣扬,说是让天下英雄主持公道,实则暗藏祸心,分明不想轻易罢手。”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精瘦汉子附和道,“就在前几天,听说潘府遭到一伙来历不明的人挑衅找茬,甚至还擅闯入府,将潘家搜了个底朝天。潘老爷子年事已高,因此而怒火攻心,一病不起。料想这件事应该就是……咳咳……河西秦氏派人做的。”
“唉!恩恩怨怨,是是非非,说不清楚!”一名茶客端起茶杯,叹息道,“我认为此事定有人从中作梗,那三个和尚,应该不敢撒这种弥天大谎。这么明显的谎话,很容易被人拆穿,如果真是少林在暗中捣鬼,绝不会用如此拙略的伎俩,自找麻烦。”
说罢,茶客将茶杯送入唇边,轻抿一口,脸色顿时一变,朗声喝道:“光听你们胡说八道,茶都放凉了。小二,换茶!”
伴随着一阵吵闹,东海茶楼再度陷入一片嘈杂。
大堂角落,坐着一位又高又胖的魁梧大汉。此人一身麻衣,头戴斗笠,手握茶杯,饶有兴致地默默聆听着茶客们的高声议论,嘴角不时扬起一抹古怪笑意。
在他的桌上,随意地摆放着一碟花生、一碟瓜子、一碟酥糕、一壶清茶,还有一把长刀。
此刀,名曰“长空”。
此人,正是麻衣刀客“鬼见愁”,秦苦。
秦苦在此,已足足等了三天三夜。
他来洛阳之前,只打算在此等三天。可当他听到茶客们的“高谈阔论”后,决定在这里一直等下去,直到和他相约的人出现。
“言而有信,我果然没看错你!”
突然,一道清朗的笑声自桌旁响起。紧接着,一位白衣飘飘的“俊俏公子”不请自坐,含笑注视着神色狐疑的秦苦。
来人,正是女扮男装的洵溱。
秦苦一言未发,只看了一眼洵溱,转而又朝左右来回顾盼。见东西两侧,各坐着两名神情肃穆的汉子,正目不斜视地紧紧盯着洵溱,以及秦苦的一举一动。
他们正是洵溱的随行护卫,阿保鲁、荀布道、萧阳和苏忽。
秦苦自嘲一笑,调侃道:“你若真信我,就不会安排这么多高手,在暗中保护自己。呵呵……”
“你无须理会他们。”洵溱不以为意地笑道,“你我做的是买卖,各取所需就够了。”
秦苦眉头一挑,一脸憨笑地上下打量着洵溱,话里有话地说道:“上次我只看出你是女扮男装,却没看出你竟还有这等本事。”
“哦?”洵溱气定神闲,处变不惊,故作好奇地反问道,“什么本事?”
秦苦将茶杯缓缓放下,继而伸出一根手指,朝自己的大脸囫囵着比划一圈。在洵溱别有深意的目光中,他的脸上陡然浮现出一抹令人心悸的狡黠之色。
“神形百变,一人千面。易容换貌,惟妙惟肖。江湖中能有如此神乎其技的人,绝不会超过一手之数。万没想到,今天竟让我遇到一位。嘿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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