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来得太突然,令赵馨猝不及防。
她不知道忽烈是从什么地方得知自己和柳寻衣的事?更不清楚忽烈对他们的事知道多少?至于忽烈对此事能否容忍?又能容忍到何等地步?乃至他连夜前来,究竟是“打探消息”还是“兴师问罪”?一切的一切,赵馨全然无知,更是毫无头绪。
因此,面对忽烈看似平静实则暗藏凶险的一连三问,赵馨既不知该如何作答,亦不敢贸然作答。
望着面色苍白,眼神颤抖的赵馨,忽烈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死死攥住,压抑而紧迫。这一刻,他既渴望得到赵馨的回答,又惧怕赵馨的回答,一时间五味杂陈,说不出的纠结。
“为何一言不发?”沉寂片刻,忽烈率先打破沉默,“是不想说,还是不敢说?”
“我……”赵馨担心自己言出有失,故而在心中反复斟酌,吞吞吐吐道,“我不太明白王爷的意思……”
闻言,忽烈的脸上难以掩饰地涌出一丝失落之意,心有不甘地说道:“本王已经知道你和柳寻衣的关系,但我并没有雷霆大怒,更没有下令拿人。并非本王不相信我听到的消息,而是我……更想听到你的解释。”
“我……”
“如果你一再敷衍,则是逼本王承认你与他有私情,甚至逼本王……对你们赶尽杀绝,以泄心中之愤。”忽烈的语气平淡如水,不参杂一丝感情,“你是大宋的公主,应该很清楚皇族的颜面对于一个国家究竟意味着什么?一旦此事坐实,纵使本王不杀你们,大汗和其他族人也不会善罢甘休。到时,为此付出惨痛代价的……可远远不止你们二人。”
不知是不是被忽烈的威胁激出怒气,原本唯唯诺诺的赵馨突然神情一禀,一双满含轻蔑的眼眸毫不避讳地与忽烈审视的目光针锋相对,愤愤不平地反问道:“难道没有这件事,大宋就不必付出惨痛的代价吗?你口口声声与我坦诚相待,貌似诚意十足,可实际上却是虚情假意,暗藏祸心。”
“这……”见赵馨突然翻脸,忽烈不禁一愣,错愕道,“这话从何说起?莫不是倒打一耙?”
“从何说起?”赵馨鄙夷道,“就从你假借云牙镇之事,意图侵占我大宋三府之地的事开始说起。”
“你说什么?”
“我本以为宋蒙和亲意味着两国修睦,但现在看来……你们根本不是诚心议和,从始至终只是一场闹剧罢了。”赵馨强忍着内心对忽烈的忌惮,振振有词,“也许连闹剧都不如,而是你们精心设计的一场阴谋。所谓‘和亲’,无非是趁机向大宋诈敛钱粮,以解你们西征大军粮草不济、军饷亏空的困局。你觊觎大宋三府之地,却美其名曰替云牙镇死去的军士报仇,实则是想在兴元三府横征暴敛,以充军备。说到底,你们从未放弃过举兵南犯的计划,眼下只是战局不利,兵马钱粮一时间难以周转罢了。呵,我们真是愚蠢,倒也应了那句俗语,‘被人卖了都不知道,甚至还在帮人家数钱’。”
“这……”被赵馨一语道破天机,忽烈暗吃一惊,但表面上却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反而故作懵懂,“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话一出口,忽烈的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从而恍然大悟,不悦道:“是潘雨音告诉你的?或者说……是柳寻衣让潘雨音告诉你的?”
“是又如何?”
“本王说过,军国大计是男人的事,女人不必过问……”
“不必过问?还是不敢让我过问?”
被赵馨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忽烈难免有些颜面无光,愠怒道:“千军万马本王也浑然无惧,更何况你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本王有何不敢?”
“我虽手无缚鸡之力,却是离你最近的人。”赵馨嗔怒道,“如果我想杀你,你这辈子都休想睡的踏实。”
“你敢威胁本王?”忽烈的眼中寒光闪烁,语气变得愈发冷厉。
“大宋受你们的威胁还少吗?”赵馨大义凛然,寸步不让,“我知道蒙古兵强马壮,可大宋虽弱但傲骨犹存,想让我们不战而降,万万不可能。既然你已经打定主意,也不必再故作仁慈,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言罢,赵馨将眼睛一闭,俨然一副视死如归的坚定模样。
望着性情倔强,宁死不屈的赵馨,忽烈紧紧握拳的双手竟然缓缓松开,阴云密布的脸上更是神情一换,怒意与杀气转眼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别有深意的赞叹与欣慰。
“好!好好!”忽烈放声大笑,豪气冲天,“不愧是本王认准的女人,丹心碧血,傲骨欺霜,果然与众不同。本王现在越来越喜欢你,不仅仅喜欢你的秀外慧中,更喜欢你的率真性情。想来,世上也只有你这般敢怒敢言,不畏生死的女子配做本王的女人。未来能与我忽烈纵横四海,雄霸天下的人,非你赵馨不可!”
“你……”忽烈的赞扬,令一心赴死的赵馨大感意外,一时间心中又惊又疑,又气又恼,“你这是什么意思?留着我的命……难道不怕我日后杀了你?”
“如果你认定本王是你此生唯一的男人,又岂会舍得杀我?”忽烈满不在乎地大手一挥,而后话锋一转,又道,“你固然冰雪聪明,却难免意气用事,此一节……日后仍需慢慢磨练。”
“什么意思?”赵馨一怔,俨然没听懂忽烈的弦外之音。
“你和柳寻衣对本王的揣测,根本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忽烈正色道,“常言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们未曾见过蒙古的西征大军,何以断言战事不利,粮草不济?你们未曾看见我率兵南下,又何以断言本王有南犯大宋的意图?难道只因为本王向柳寻衣讨要三府之地?如此妄下定论,会不会太过武断?”
“这……”
“如果本王也像你们这般武断,得知你与柳寻衣的陈年旧事后,早就下令将你们千刀万剐,又何必站在这里听你奚落?”忽烈不急不缓地说道,“既然柳寻衣将割让三府的事告诉你,想必也应该告诉你大汗为何对你们避而不见。云牙镇风波,是我蒙古百年不遇的奇耻大辱,大汗对此耿耿于怀,如果不能妥善解决,后果不堪设想。本王提出接管兴元三府,看似趁人之危,实则是为延续两国修睦。殊知,一旦大汗忍无可忍,一声令下挥师南犯,到时就连本王也休想阻拦。就算不开战,大汗为报仇雪耻,也必将云牙镇方圆二百里的百姓屠戮殆尽,以此祭奠八百军士的在天英灵,难道……这是你们想看到的结局?”
“这……”忽烈的一席话令赵馨心生踌躇,对军国大事知之甚少的她,此时已彻底混淆,根本分不清究竟谁对谁错,“你说的……都是真的?”
“如果你因为三府的事而误会本王是狡诈小人,那才是天下第一大冤案。”忽烈并未直言作答,而是用一句模棱两可的戏谑打消赵馨对他的怀疑。
望着将信将疑,犹豫不定的赵馨,忽烈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郑重其事地问道:“爱妃,本王对你有问必答,未有一丝隐瞒,现在……你能否回答本王的三个问题?”
忽烈此言,将赵馨混乱不堪的思绪搅得愈发混沌,愣愣地望着正色庄容的忽烈,断断续续道:“如果我如实作答,你……会不会为难柳寻衣?”
“你如实作答,我未必为难他。可你推托不言,柳寻衣必死无疑。”
赵馨面露悲色,缓缓点头:“我与柳寻衣是青梅竹马,也……互有好感。让他出任‘和亲使’,是我与苏禾力荐的结果,目的是让柳寻衣远离临安是非之地,暂避中原武林的追杀。”
忽烈面无表情,静静注视着赵馨,似乎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至于你说的‘苟且’之事……纯属子虚乌有,一派胡言。”赵馨含羞忍辱,言辞郑重,“我和柳寻衣有缘无分,早已将一切说的清清楚楚,并且一刀两断,再无瓜葛。我虽对他有情,却也明白女子的清白对两国和亲意味着什么,又岂会……犯下错事。有道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王爷不必多疑,待你我……一切流言蜚语必将不攻自破。”
当赵馨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心中凄楚无比,眼神更是黯淡无光。
其实,忽烈最关心的便是第三个问题。毕竟,此事关系到自己的荣辱与蒙古王族的颜面,断不容出现一丝差池。
此刻,听到赵馨清清楚楚的回答,忽烈阴沉的心绪豁然开朗,眼神亦变的柔和许多。
忽烈并非蛮不讲理的人,此事孰是孰非他已了然于胸。
赵馨与柳寻衣青梅竹马,难免互有情愫。更何况,那时的赵馨根本不认识忽烈,又岂能算背叛?
至于赵馨联手苏禾救柳寻衣的事,忽烈虽心有不满,却也因为赵馨的有情有义,对她愈发刮目相看。
似乎对赵馨的回答颇为满意,忽烈渐渐恢复儒雅模样,意味深长地说道:“本王虽无暇厘清男女之情,却也明白感情的事并非人的意志可以掌控。虽然你和柳寻衣一刀两断,可在你内心深处……他仍占据着十分重要的位置,对不对?”
赵馨大惊失色,慌乱道:“王爷要杀他吗?”
看到赵馨的反应,忽烈心领神会,口中不禁发出一道叹息,揶揄道:“实不相瞒,本王真恨不能马上杀了柳寻衣。可我一旦杀了他,反而成全了他。柳寻衣死在我手里,他在你心里的地位将永远在我之上,你和他的记忆将变成我们之间永远不能打破的隔阂。让我的女人一辈子对另一个男人念念不忘,本王自认没有那么大的胸襟。”
“王爷此话当真?”
“当真!本王非但不会杀他,反而要向你证明我远胜于他。”忽烈缓缓起身,胸有成竹地笑道,“本王不是柳寻衣,我永远不会让自己的女人伤心为难。他留不住你是他无能,本王绝不会重蹈他的覆辙。爱妃记住,早晚有一天你会将柳寻衣忘得一干二净,心甘情愿地做我忽烈的女人。”
“你……”
“今夜的事权当没有发生过,一切麻烦本王自会解决。你奔波数日想必累坏了,早些休息!本王仍有军务要办,先走了。”
言罢,未等赵馨欲言又止,忽烈已潇洒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大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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