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行营已是晌午,冯天霸、黎海棠、悟禅聚集在柳寻衣的大帐,紧锣密鼓地商议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那达慕”大会。
然而,整整一下午的激烈讨论,一直在冯天霸和黎海棠之间展开,悟禅偶尔插几句话。柳寻衣独自一人坐在角落,怀抱着一坛烈酒深陷沉思,久久难以自拔。
虽然知道柳寻衣没心情理会“那达慕”的事,但七月十五距今不过三天时间,可谓转瞬即逝。因此,冯天霸和黎海棠纵使心有不忍,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向他发问。
毕竟,柳寻衣才是他们的主心骨,哪怕其他人激昂慷慨,吵的沸反盈天,最终决定何去何从的仍是柳寻衣。
“柳大人,那个呼兰……不容易对付。”
冯天霸用手扶着隐隐作痛的腰胯,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走到近前,从呆若木鸡的柳寻衣手中拿走酒坛,并换上一碗清水。
“冯某无能,空有一身蛮力,但弓马刀箭却无一拿得出手。因此,‘那达慕’大会……我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仿佛被冯天霸的声音惊扰,怅然若失的柳寻衣身体微微一颤,愣愣地望着满面愁容的冯天霸,一时间竟是茫然无措,眼中布满懵懂之意。
俨然,黎海棠和冯天霸整整一下午的讨论,柳寻衣一个字也没有听进耳朵。
“柳大人,你……还好吧?”
“哦!没……没事。”柳寻衣幡然醒悟,迅速稳定心神,关心道,“你的伤……”
“皮外伤,小意思。”冯天霸满不在乎地扭动着四肢。
“那就好!”柳寻衣暗松一口气,安慰道,“那达慕的事你不必担忧,放心交给我们。”
“就是!”
黎海棠笑嘻嘻地走上前来,朝忧心忡忡的冯天霸说道:“我早就说过,呼兰再厉害能比柳大哥厉害?由他对付呼兰,绝对能赢一场。再由我‘神箭无敌’拿下‘弓箭’的比试,岂不是轻轻松松地斩获两场胜利?至于‘兵刃’的比试,是输是赢根本不重要。”
“我对柳大人的武功当然信心十足,但‘拳脚’比试不允许使用内力。呼兰明显是赤手空拳,近身搏杀的高手,这种打法他几乎天天钻研,早已将各种技巧烂熟于心。反观柳大人……经验或有不足。”冯天霸解释道。
“不错!”悟禅连连点头,“上午,连苏施主都承认呼兰身手了得,因此我们不该低估他的实力。毕竟,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忽烈和汪德臣何其精明,岂会做亏本的买卖?”冯天霸接话道,“他们敢让我们参加‘那达慕’,足以说明胸有成竹,早已暗中算计好一切。”
“这……”
被悟禅和冯天霸连番提醒,心不在焉的柳寻衣渐渐意识到此事的蹊跷,沉吟道:“如此说来,拳脚、兵刃、弓箭三场比试,我们都没有必胜的把握?”
“虽然黎海棠的箭法出神入化,但蒙古人善长骑射也是妇孺皆知的事。”冯天霸无奈道,“他们能用弓马刀箭打下偌大的江山,箭法又岂能小觑?说不定,忽烈早已在心中选定一位箭术超群的高手,那人的箭法……未必逊于黎海棠。”
言至于此,冯天霸赶忙朝愤愤不平的黎海棠拱了拱手,以示自己并无恶意。
“小僧认为,呼兰虽身手卓绝,但恰恰是最容易对付的一个,因为我们都亲眼见识过他的手段。”悟禅若有所思,出言不急不缓,“反而是‘兵刃’与‘弓箭’两场比试,我们不知道蒙古会派出什么样的高手,因此……胜负难料。”
“小和尚,你这样说未免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黎海棠对悟禅的担忧嗤之以鼻,撇嘴道,“天下任何事我都可以不计较,唯独箭法……我认天下第二,谁敢称天下第一?”
“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冯天霸反驳道,“我知道你天赋过人,曾苦练于寒冬酷暑,但谁能保证天下没有比你天赋更高,苦练更久的人?”
“我明白了,你们根本是对人不对事!”黎海棠恼羞成怒,面露不悦,“你们不是不相信我的箭法,而是不相信我的人。”
“你为人轻浮圆滑,狂妄自负,不相信你有什么奇怪?”冯天霸不甘示弱,反唇相讥,“此事关乎大宋一府之地,那可不是仨瓜俩枣,而是万顷疆域及百万黎民……”
“依你之见,我就不应该掺和这件事。”黎海棠怒极而笑,自嘲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又不是朝廷命官,何必多管闲事,冒着性命之虞替你们背负千古骂名?”
“你虽不是朝廷命官,但你是汉人,岂能漠视天下兴亡?”
“真是不可理喻!”黎海棠恼怒道,“让我帮忙的是你,不让我帮忙的也是你,你究竟什么意思?”
“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将‘那达慕’当做一场儿戏,更不要仗着自己有几分本事就盲目自大!”
“你分明是信不过我……”
“不要吵了!”
沉默良久的柳寻衣突然开口打断二人的争执,沉声道:“比输赢更重要的是人心,如果我们自己内讧,岂不是让蒙古人看笑话?”
“柳施主可有高见?”为免冯天霸和黎海棠再吵起来,悟禅匆忙转移话题。
“谈不上高见,但总好过我们像没头苍蝇似的乱撞。”柳寻衣思忖道,“你们有没有听过‘田忌赛马’的故事?”
闻言,冯天霸、黎海棠、悟禅不禁一愣,纷纷陷入沉思。
“柳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但眼下我们除呼兰之外,对其他人一无所知。”冯天霸将信将疑,吞吞吐吐,“又如何判定谁是上驷?谁是中驷?谁是下驷?”
“我们虽不知对方的底细,却对自己的底细了如指掌。”柳寻衣微微一笑,趁机缓解冯天霸和黎海棠的矛盾,“虽然你对黎海棠的担忧不无道理,但他的箭法我们却有目共睹。且不论什么‘人外之人,天外之天’,只说你我生平至今,可曾遇到过比黎海棠的箭法更高明的人?
“这……”冯天霸一阵语塞。
“毋庸置疑,我们中的‘上驷’非海棠莫属。同样,蒙古人善骑射,想必不缺箭术高超之辈,但能否达到海棠这般登峰造极,尚未可知。因此,蒙古在‘弓箭’比试中派出的人……姑且算他们的‘中驷’。”柳寻衣有条不紊地分析道,“以上驷对中驷,海棠无疑最有把握先下一城。”
“那中驷和下驷……”
“若与柳施主相比,小僧自愧不如。因此,他应该是‘中驷’。”悟禅抢在柳寻衣前面作答,“只不知……蒙古人在‘兵刃’与‘拳脚’两场比试中,呼兰算‘上驷’还是‘下驷’?”
“不知道。”柳寻衣一愣,转而面露苦涩,“呼兰的功夫我们已经见识过,冯天霸被他连让三招,却仍讨不到半点便宜。足见这位深受汪总帅青睐的汪古部第一高手……不简单。至于我,相比于拳脚,其实更擅长兵刃。因此,若全力以赴的来一场比武,我用‘兵刃’的胜算更大。”
“柳施主所言甚是!其实,小僧并不擅长兵刃,相比之下赤手空拳更适合小僧……”
“等等!”黎海棠眉头一皱,连忙挥手打断,“忽烈说过,‘那达慕’让柳大哥与呼兰一较高下。如果临时换成小和尚,忽烈和汪德臣肯不肯答应?”
“不肯!”柳寻衣笃定道。
“嘶!”
此言一出,黎海棠三人不禁大惊失色,看向柳寻衣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涌现出一抹茫然之意。
俨然,他们谁也不知道柳寻衣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因此,中驷是我,下驷……也是我。”柳寻衣幽幽地说道,“这三场比武关系到宋蒙未来的国策,无论是我们还是蒙古派出的高手,一定会死战不退,绝不认输。悟禅小师傅乃佛门中人,天生一副菩萨心肠,又岂能痛下决心与他们不死不休?”
“如果让你以一敌二,会不会……”
“放心,我早已想好对策。”柳寻衣淡笑道,“那达慕召开之日,无论先比‘兵刃’还是先比‘拳脚’,我都会将全部精力注入第一场,并且拼死赢下第一场。至于后面一场……则会量力而行,不会强求。”
“好主意!”黎海棠第一个赞同,“如果柳大哥全力以赴,纵使切磋拳脚想必也能胜呼兰一筹。”
悟禅稍作思量,从而缓缓点头。唯独冯天霸一直愁眉不展,似是郁结难舒。
“冯兄,你意下如何?”
“实不相瞒,其实我……一直都有一个担心。”冯天霸满眼纠结,扭捏道,“如果说出来,希望柳大人不要见怪……”
“但说无妨!”
“冯某绝不是不相信柳大人的武功,也不担心柳大人和呼兰的比试。”冯天霸在心中反复措辞,踌躇道,“真正令我担心的,恰恰是‘兵刃’的那一场。万一‘兵刃’的比试在前,而柳大人付出全力却难以取胜,那……大宋岂不是输定了?”
“柳大哥刚刚已经说过!”黎海棠不满道,“相比于拳脚,他更擅使兵刃。顾名思义,柳大哥在‘兵刃’的比试中胜算更大……”
“话虽如此,但……也要分遇到什么对手。”
“嘶!”
冯天霸此言一出,登时令柳寻衣重足屏息,掩面失色。与此同时,欲言又止的黎海棠和悟禅也在内心深处隐隐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却又一时理不清头绪。
在冯天霸五味杂陈的目光注视下,原本胜券在握的柳寻衣仿佛一下子坠入无尽深渊,心里空荡荡的宛若游荡在幽冥地狱的孤魂野鬼,永远暗无天日,永远……盼不到黎明的曙光。
“千算万算……”柳寻衣神情呆滞,喃喃低语,“偏偏漏算近在眼前的他……”
“柳大哥,你……说的是谁?”
“我……”
“柳兄弟!”
未等柳寻衣开口作答,一道浑厚而洪亮的声音陡然自帐外响起。
帐帘被人轻轻拨开一道缝隙,似乎又犹豫一下。紧接着,帐帘高高撩起,踱步走进一位浓眉大眼,虎背熊腰的威武汉子。
来人,正是“漠北第一快刀”苏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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