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谷风轩。
二楼雅间,面无表情的清风与神情凝重的孤星、孤月正襟危坐,一言不发,似乎心情不佳。
桌上的一壶“洪州双井”是伙计一个时辰前送来的,早已变得温凉。
“吱!”
一声轻响,门分左右,一名满脸谄笑的伙计悻悻而来。
辨清来人,清风三人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失落之意。
“三位道爷,小的给你们换一壶新茶。”
“我们早就说过,不是来这里喝茶的。”孤月沉声道,“让你找的人,究竟找到没有?”
“找了!当然找了!”伙计答道,“只不过人家白大人日理万机,不可能随叫随到……”
“砰!”
话音未落,孤星一掌拍在桌上,登时将桌上的茶壶、茶杯震得摇晃不止,同时将伙计吓的脸色一变。
“明明是白锦告诉我们,有任何事尽管来这里找他,为何现在又百般推脱,避而不见?”孤星怒声质问,“难道只有他日理万机,我们都闲的没事?”
“道爷息怒!道爷息怒!”伙计知道他们是西府的贵客,因此不敢得罪,连忙认错,“是小的笨嘴拙腮不会说话,道爷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和小的一般见识……”
“好热闹啊!”
就在伙计诚惶诚恐,孤星、孤月不依不饶之际,一道亮如洪钟的笑声陡然自廊中响起。紧接着,龙行虎步的白锦带着两名护卫步入房间。
“白大人,您终于来了……”
“滚出去!”未等伙计上前恭维,白锦突然虎目一瞪,厉声呵斥,“伺候人都不会,真是没用的废物!”
言罢,白锦朝左右护卫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们去门外守着。
“三位有礼,急着找我不知所为何事?”
白锦似乎没看出清风三人脸色不佳,漫不经心地寒暄几句,而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自顾斟茶倒水,欲一饮而尽,却不料茶水滚烫,令其发出一道恼怒的痛呼:“妈的!差点烫死老子!”
“白大人急什么?上一壶茶,我们可足足等候一个时辰。”孤星话里有话,暗含对白锦姗姗来迟的嘲讽。
“三位勿怪!白某从昨天下午一直忙到现在,莫说吃饭睡觉,就连水都没机会喝上一口。”白锦唉声叹气,连连抱怨,“天知道柳寻衣躲在哪儿?我们的人已将临安能找的地方统统搜罗一遍,却仍未发现他的影子。”
“能找的地方?”孤月饶有兴致地反问道,“莫非这座临安城还有你们西府不能找的地方?”
“阁下有所不知,临安城乃国都所在,达官显贵数不胜数。尤其是城北的深宅大院,一个个非富即贵,随便一位都是有权有势的大人物,我们敢得罪一个,却不敢得罪一群。因此,无论是皇亲国戚的府宅,还是朝廷大员的官邸,我们都不能擅闯,以免给自己树敌。”白锦一脸尴尬,苦笑解释,“不过三位可以放心,这些大人物断不会收留朝廷钦犯,尤其是皇上降旨要杀的人。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和他扯上关系?除非活的不耐烦。呵呵……”
“那可不一定!”孤星冷笑道,“柳寻衣毕竟在临安混迹多年,此人性情豪迈,交友广泛,岂能没有几名知己?虽然他如今落难,但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有人仗义相助,为他铤而走险。毕竟,柳寻衣死里逃生也不是一次两次,过命的朋友……多少有几个。”
“道长多虑了!”白锦信誓旦旦地笑道,“你们以为这里是武林、是江湖?在临安,没人和他讲兄弟义气,更不会有人为一个朝廷钦犯铤而走险。退一步而言,就算柳寻衣在临安有一些朋友,可你们知道他最好的朋友又是何人?”
“是谁?”
“天机侯,秦卫。”白锦轻蔑道,“秦卫与柳寻衣自幼相识,他们一起沿街乞讨、一起进入天机阁、一起晋升金刀校尉、一起位列天机阁少保,风风雨雨二十多年,算是过命的交情。可又能如何?秦卫和柳寻衣打骨子里就不是一路人,他早在柳寻衣潜入江湖时便弃暗投明,甘心成为钱大人和西府的马前卒。时至今日,他更是将钱大人当成生平贵人,再生爹娘。至于柳寻衣……早已变成他平步青云的垫脚石,眼下巴不得其早点死,替自己永绝后患。兄弟情义?两肋插刀?这些鬼话只有你们江湖人才会相信。真到生死攸关,富贵荣华的抉择面前,兄弟是用来出卖的,情义是用来背叛的。一切山盟海誓、至死不渝统统变得一文不值,狗屁不如。哈哈……”
“这……”
白锦话糙理不糙,令清风三人哑口无言。虽然他们不愿承认白锦的思想,却也无法否认这番话蕴含着一定的道理。
“只可惜,钱大人答应秦卫不让他插手柳寻衣的事,否则我也不会身兼数职,忙的天昏地暗。”
“贫道知道白大人辛苦,今日若非郁结难舒,我们也不会冒然打扰。”言至于此,清风别有深意的目光在白锦身上打量一番,又道,“既然没找到柳寻衣的下落,为何白大人看上去……似乎并不着急?”
“虽然现在没找到,但他迟早会出现。”白锦得意道,“说起来,都要感谢清风道长昨日指点迷津,让我们提早抓住潘家的人。”
言罢,白锦眉头一挑,好奇道:“道长说‘郁结难舒’……不知是什么意思?”
“贫道的郁结,刚刚白大人已经说了。”清风的语气平淡如水,令人听不出喜怒。
“这……”白锦一愣,“道长说的是……柳寻衣?”
“不!是潘家。”清风神情一禀,正色道,“贫道只让你们以潘雨音为饵,为何官府要将潘家四口全部抓起来?非但如此,你们还无中生有,栽赃诬陷,草草判处他们一家死刑,又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白锦一脸迷惘地望着郑重其事的清风,干笑道,“抓一个和抓四个有何区别?再者,多抓几个对柳寻衣威胁更大,更容易引他现身。至于判他们死刑……官府抓人需要名正言顺,如果不给他们扣上罪名,临安府衙对上对下都不好交代?”
“那也不能置人于死地。”
“如果不判极刑,只判一些无关痛痒的小罪,岂能令柳寻衣豁出性命现身救人?”白锦撇嘴道,“这些都是官府不成文的规矩,千百年流传下来早就习以为常,道长不必担心……”
“什么规矩?”孤星愠怒道,“掌门只让你以潘雨音为饵引出柳寻衣,并千叮万嘱不要伤害无辜,可你非但不听劝告,反而变本加厉,不仅抓了潘家四口,而且判了死罪,简直令人发指?”
“这……”面对义正言辞的孤星、孤月,白锦却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是一件小事,三位何以如此动怒?”
“草菅人命在你们看来或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在我们看来却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清风幽幽地说道,“贫道对付柳寻衣,是为替小婿报仇,替武林除害,而非残暴不仁,滥杀无辜。官府的规矩贫道不甚了解,但江湖的道义贫道却宁死不违。我与你们结交,是为武林群雄、天下苍生着想,而非谋求私欲,更非见利忘义。”
望着大义凛然的清风及愤愤不平的孤星、孤月,白锦不禁眉头一皱,思忖片刻,登时恍然大悟,讳莫如深地笑道:“说来说去,清风道长无非是怕此事日后宣扬出去,对你、对武当声名有损,破坏你们在江湖中的威望和地位。呵呵,你们这些江湖人,总是舍本逐末,将这些虚名看的如此重要……”
“混账!”
白锦话音未落,清风的眼神陡然一寒,脸色变的阴沉无比,冷声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就连你们钱大人也不敢和我这么说话!”
见势不妙,白锦不禁心慌意乱,连忙辩解:“道长息怒,白某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
“够了!”清风颇为不耐地摆手打断,“无论你们出于什么目的,总之不能伤害潘家四口的性命。待柳寻衣现身,立刻放他们离去。如若不然,贫道、武当乃至中原武林,绝不会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这……”
“砰、砰砰!”
就在白锦心乱如麻之际,一阵低沉的敲门声突然响起,令他那颗忐忑不安的心变得愈发烦躁。
“谁?”
“大人,临安府衙派人传话。”
“少他妈废话!”白锦破口大骂,“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是……”门外的声音明显变的有些胆怯,“我们在临安府衙的人传回话来,今天上午,东府有人拿着贾大人的手书来牢房将潘家的人……全部带走。”
“什么?”
此言一出,不仅白锦怛然失色,清风三人同样面露惊诧。
“为什么?”
“好像是坊间有人替潘家鸣冤,此事传到贾大人耳朵里,于是……”
“就算有冤,区区小案也轮不到贾大人这般人物亲自过问!”白锦愁眉紧锁,喃喃自语,“不对!贾大人一定是借题发挥,故意在背后拆我们西府的台。”
言至于此,白锦突然眼神一狠,质问道:“这样做明显不合规矩,临安府衙为何不阻拦?”
“这……地方府衙一向归东府管辖,贾大人是东府丞相,手握一众官吏的生死命脉,他要提人……谁敢阻拦?”
“一群没用的东西!”
叱责一声,白锦蓦然起身,朝面色复杂的清风三人拱手一拜,阴阳怪气地说道:“三位刚刚也听到了,根本不用你们替潘家打抱不平,朝中自有人替他们出头。眼下,我们已失去最大的依仗,再想引出柳寻衣……恐怕难上加难。”
“白大人有何高见?”
“在下愚笨,此刻已方寸大乱。”白锦匆匆敷衍,“兹事体大,必须尽快向钱大人回禀,由他老人家决断。三位慢座,白某先行告辞!”
言罢,也不等清风三人应答,白锦已迫不及待地冲出房间,火急火燎地率人离开谷风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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