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沂水县驱魔司衙门值房里狭窄的床上,陈济生倚靠着陈旧的枕头,缓缓坐直身子,开始阅读大齐王朝最新的邸报。
他起初神色平静无波,随后目光里流露出担忧的情绪;待他读完整篇文章后,则完完全全地转变为震惊。
“真不敢相信,顾旭这小子竟然能做出这种惊天动地的大事情!”他深吸一口气,由衷感叹道。
陈济生从来没有低估过顾旭的能力。
自从他手把手教顾旭学习符篆之道以来,顾旭就一直在源源不断地给他带来惊喜。
那恐怖的修炼速度,那举一反十的悟性,那天马行空的创造性思维,还有解决陆氏凶宅案件和登临崂山之巅的惊人之举……一次又一次地令陈济生瞠目结舌。
陈济生曾一度觉得,顾旭今后不论做出多么夸张的事情,他都不会再感到惊讶了。
然而此时此刻,当陈济生看到这张邸报的内容时,他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九婴蛇妖”。
“第三凶神”。
“空玄散人”。
“鬼王”。
“……”
这些名词对陈济生来说,一个比一个遥远,一个比一个危险。
可顾旭却与之当面对峙。
在那九死一生的绝境里,他竟也依旧保持冷静,而且竟然真的找到了破局的办法,并等到了洛京城的圣人们赶来救援。
陈济生又一次深深感受到,自己今后真的再也不能以看待常人的眼光来看待顾旭这个妖孽了。
随后他拆开顾旭的信件。
顾旭在信中表示,他自己和时小寒目前都在京城,一切安好,而且很快就会得到提拔和封赏,预计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将留在京城做官;洛京城有“天龙大阵”,有圣人坐镇,安全可以得到保障。
除此之外,顾旭还极为关切地询问了陈济生和沂水县的状况。
至于对付空玄散人时的种种凶险,顾旭则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陈济生把这封信反反复复读了几遍。
望着顾旭那遒美健秀的字迹,他不禁在心里默默感慨:这个少年终非池中之物。沂水这样的小县城,是无法束缚住他的。他理应去那更加广阔的天空中尽情翱翔,让整个大齐王朝都能见识到他的风采。
接着,他又从汪阳的手中接过上官槿写的信件,将其拆开。
陈济生在驱魔司做官多年,自然知道上官槿是司首大人的亲随——她写的信,某种程度上可以算是以一种非官方的形式,来传达司首大人的态度。
在这封信中,上官槿对此次事件中的受灾民众进行慰问,对陈济生的身体状况表示关切,也对陈济生奋不顾身拯救百姓的行为表示欣赏和敬佩。
而在信的末尾,上官槿则向陈济生询问,是否愿意调到洛京城驱魔司总部,担任“编修”一职。
“编修”跟陈济生现在担任的“知事”一样,都是七品官位。
其职责非常简单,就是在驱魔司总部看守藏书阁,定期整理书籍文献。
看上去像是平调。
但实际上,从沂水县这样的偏僻县城,调派到繁华的洛京城,完全可以算是升迁。
此外,像“编修”这样的文职工作,一般情况下是不需要外出杀鬼的。很多长年累月在任务中疲于奔命的修士,都对这种坐在衙门藏书阁里就能轻轻松松领薪水的清闲差事梦寐以求。
读完这封信后,陈济生的心情有些复杂。
他很清楚,自己资质平平,在京城也没有什么背景——正常来讲,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获得这样的机会。
“如果没猜错的话,我这应该是沾了顾旭那小子的光吧……”他暗暗地在心里猜测道。
“陈大人,这次驱魔司总部那边对您是怎样的态度?”就在这时候,旁边的汪阳忍不住好奇地向他问道。
“他们想把我调到京城做官,去帮他们看守藏书阁。”陈济生如实回答。
“这听上去非常不错呀!”汪阳倒吸一口气,不假思索地感叹道,“洛京城乃天下第一雄城,人口众多,建筑瑰丽,极为繁华。时大人说在那里能吃到全国各地的美食,崔大人说那里的教坊司里有全国最漂亮的歌姬和舞女,顾大人说驱魔司总部库房里有充裕的丹药和高品阶的法术……住在京城里,就仿佛住在仙界里一样。
“陈大人,真是恭喜您了!这样的机会,很多人都求而不得呢!”
“洛京城,那确实是人间天堂一样的地方啊……”陈济生轻叹一声。
“您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呢?”汪阳继续问道。说话时,他眼睛里流露出羡慕和不舍的情绪。
“但我不打算去京城做官。”
“为什么?”汪阳睁大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
“因为京城不缺闲人,但沂水县很需要一位知事,”陈济生淡淡地说道,“我年纪大了,天赋也平平无奇,在修为上应该很难再有突破了。洛京城里人才济济,我去了那里也做不了什么,不如就留在这沂水县——至少,当灾难来临的时候,我还有能力救下几个人。”
汪阳望着他脸上平静的神情,依旧对他的选择感到有些不理解。
去京城做官。
那可是汪阳做梦都不敢奢求的事情。
陈大人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拒绝了?
似乎察觉到了汪阳的心思,陈济生微微一笑,说道:“汪阳,你还记得衙门大堂墙壁上挂着的那一副字吗?”
“记得,”汪阳立即道,“‘享天下之利者,任天下之患;居天下之乐者,同天下之忧’。”
“这句话,其实最早是顾旭说的,”陈济生接着说道,“享受天下之利益的人,就应当承担天下人的忧患。像顾旭,他就阻止了空玄散人晋升‘鬼王’的计划,拯救了青州府数万百姓,无疑践行了他自己当初说过的话。
“而像我这样能力平平的老头子,做不出顾旭这种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只有待在沂水这种地方,才可以帮助百姓解决忧患,发挥出自己的价值。
“我得对得住自己的七曜服和乌纱帽,对得住自己每个月拿到的俸禄,对得住民众对我的信赖。”
听到陈济生的这番话,汪阳低着头,久久不语。
他深刻体会到,陈大人和顾大人的思想境界,与他完完全全不在同一个层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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