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柳说:“三楼。”
在两个人走在楼梯上的时候,杜三鹦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口:“白柳先生,您高中的时候,就常常来这里吗?”
刚刚那个保安一过来和白柳聊天,杜三鹦就飞快地拉开了距离,他只隐约听到了一些两个人聊天的内容,但他可以看得出保安对白柳非常熟悉。
“嗯。”白柳绕过楼梯,一步一步向上走,声线平静,“这里是方点的家。”
“有时候我没有办法住宿舍,也不能回福利院的时候,她会把钥匙拿给我,让我住在这里。”
杜三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傻乎乎地追问:“啊?为什么会有不能住宿舍也不能回福利院的时候啊?”
“因为有人要告我诱骗同学赌博,并且和同学械斗,我要被退学了。”白柳口吻平淡,“学校用尽一切办法想和我这个未来罪犯撇清关系,福利院也在考察我的受资助资格,考虑是否把我移交给少管所。”
“我在网吧住了一个星期,方点找到了我,把她家钥匙给了我。”
白柳一个阶梯一个阶梯地走到了三楼,他提着泛着冷意的塑料袋,站在陈旧腐朽的楼梯旁边,抬头就能看到正对面那扇红色的不锈钢防盗门,只要再走两步就能靠近。
门的正中央贴着一个倒转的金色福字,两边贴着没有被撕干净的春联,门顶上挂着一面八卦镜,旁边还放着一束枯干的艾草。
他快两年多没来过这里了,但一切好像都和他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样。
昏暗混乱的网吧里,旁边都是乌烟瘴气的烟熏火燎,方点把白柳从两把转椅拼凑起来的简陋行军床上抓了起来,拖着就想往外走。
白柳没让她拖动,他扼制方点拖拽他的手腕半靠在椅背上,头耷拉偏向一边,因为眼皮上睡出了三个褶子,他半掀开眼皮看人的时候神色疲惫又冷戾:“……我还没睡醒,干什么?”
“回去上学啊。”方点回身望向白柳,语气十分理所当然,“你一个星期没来上课了,陆驿站都快找疯你了,没想到你躲在这个小网吧里。”
“他可以不用找我。”白柳说着说着眼睛又要闭上了,他顺着椅背的弧度向下滑动,“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现在你们找到我了,可以让我睡了吗?”
方点蹲下来:“网吧不是睡觉的地方。”
“在该做什么的地方做什么样的事情,在网吧就玩游戏,但玩够了,就得回学校上学。”方点从胸前抽出钥匙,放在了白柳手里,她轻声说,“回家里睡觉。”
“回家吧,白柳,我和陆驿站都在等你。”
白柳侧身过去,双手交缠校服外套把自己包裹起来,把脸埋进沙发里,呼吸均匀,眼皮不抖,就像是已经睡着了,听不到外界的话了。
这意思就是不想多花功夫应付方点,要赶方点走了。
方点被白柳这副样子逗得忍不住笑了一下,她伸出手用力揉搓了一下白柳的头:“那你就在这里玩够了再回来吧,我不会和陆驿站说你去哪儿的。”
“我们之间约好了的,我会在你做坏事的时候帮忙瞒着老陆。”
“但白柳,我可以帮你隐瞒你做坏事的时候。”方点起身,她说,“我没办法帮你隐瞒你做错事的时候。”
“你做坏事不会愧疚,但你现在这么难受,真的是因为你做了一件坏事吗?”
方点看着躺在椅子上轻微蜷缩的白柳,她忽然笑起来:“当人会因为自己做坏事而难受,那就代表他觉得自己做错了哦。”
“从这点来看,白柳,你和陆驿站是一个世界的人。”
方点说到做到,她留下钥匙给白柳,转身就走了。
白柳已经记不太清后面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好像是在网吧住到没钱了,他只记得最后他拿着钥匙来到了方点的家门前,扭转打开门的一瞬间——
门正对的沙发上躺着抱作一团的陆驿站和方点,两个人脸上都很疲惫,睡得很沉,门被打开了都没发现。
他们面前的茶几上一片杂乱,摆放着各种各样的文书资料,转学的,管理的,校规的,律师的,和几套没做完的模拟测试卷子混杂在一起,上面密密麻麻地做满了笔记,旁边有很多复印的文件,和还没寄出去的各式信件,收件地址是各种福利和机关单位,还有一些名声不错的学校。
最下面是两份字迹整齐的保证书。
一份保证的对象是福利院,担保内容是白柳接下来的德行教育和这次的事情不是他的错,写了一万多字,最后说他会负担白柳接下来的所有费用,几乎是在求福利院保下白柳了,担保者是陆驿站。
一份保证的对象是学校,没有担保内容,只是说白柳如果被开除了她就跟着一起走,担保者是方点。
可能是白柳翻动文件的声音弄醒了方点他们,这两人睡眼惺忪地醒了一下,迷迷糊糊地确认了眼前的人是白柳。
没有愤怒地指责,没有生气地辱骂,没有失望地哭泣。
方点只是懒洋洋地撑着身下的陆驿站,从沙发上探出身子,越过茶几,好兄弟一般拍了一下白柳的头:“终于回家了啊。”
“不要因为做错了事情就不敢回家啊。”方点笑了笑,“小孩子一样。”
提着塑料口袋的白柳静了一会儿,他走上前准备敲门,门却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提着垃圾口袋的方点抬起头来望着门口的白柳,一怔,然后很快弯起眉眼笑起来,伸出手熟练无比,嘻嘻哈哈地甩手拍了一下白柳的头:
“终于舍得回家了啊。”
她笑着对白柳说:“不要因为做错了事情就不敢回家啊,这么大了,还和小孩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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