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明睿在想小时候的事,那天很冷,飘着雪绒花,背着书包的小男孩站在不太远的彼方,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一眼抢走了他二十二年。
他曾以为不过是个单纯的故事,故事里的两个主人公有一段无巧不成书的过往。而清晰的世界线,却成了今天的纠葛。中间发生了什么?该了解的隐情,临到即将揭露的时刻,只让他迷茫地仰视没有星星和月亮的黑夜,希望天穹之上的帷幕中能落下一把刀,将他的生命在跨出那一步前停止。
“陈老师,在想什么?”
“安哥,晚上好。”坐在路边的人转过脑袋,也不在意安景川为什么会出现。
“你好像不是很开心。”安景川把一瓶醒酒茶递给他。“发生什么事了。”
任明睿淡淡答道:“你知道,就不用问我了吧。”
果然是被他看到了。想想在一家店里吃饭,不被发现的几率确实很小,安景川顿了顿,坐在他身边:“你在这里等我?”
“嗯。”
“为什么?”
“想问问你方哥的事。”说到底,刑警再敏锐也不可能会读心术,他查孟然的理由,如何也是他们不可能了解的。任明睿随口提到方陌,发觉自己被金警官误会了什么,从对方遗憾的表情中,他意外推断出了新的信息。
“我记得第一次见面时,方哥说过自己八年前还不在刑侦队。他什么时候来的?孟然是怎么当上刑侦队长的?”
“……”安景川不知怎么回答他直截了当的问题,只能紧闭嘴唇,郁闷地点了根烟。不过他的不回答,很明显也是默认。这样的沉默终究没能维持很久,他把才烧了半截的烟碾灭,道:“你别查他了。”
“为什么?”
“孟然不会害你。”
“是么。”
任明睿隐晦不清的回话,在他慌乱的心绪上点了一把火。安景川站起来俯视他,微怒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怀疑他,但孟然绝不可能害你。”
任明睿拍拍屁股也站起来,与他对视笑道:“空口无凭啊,有什么可以证明他无辜的证据么?”
“你……”安景川没料到他竟真在怀疑孟然。往事在脑海中翻涌,他一时怒火攻心,咬牙道:“我没有证据。但你家的案子,确实和他无关。”
任明睿嗤笑:“怎么算无关?一上任就封了我的卷宗?”
“……孟然他……任明睿,不论你如何怀疑谁,都不该针对他。”安景川攥紧了拳头,好像他有憎恨任明睿的理由。“八年前的受害者,不只有你自己。”
他戏谑地说:“当然不止我。还有我爹我娘我弟,死人难道不作数?”
安景川知道自己冲动了,但对面这幅冷嘲热讽的表情,令他无法保持冷静。他有些激动地瞪着任明睿,冷道:“孟然当年还在派出所,但也很想查明你家的案子。”
“怎么讲,派出所的民警都能参与大案子的刑事侦查了?”任明睿手贱地从他兜里拿了一根烟,放在手里摆弄,“安哥,也不怕告诉你,我最近听了不少他背地里干的下三滥的事。要我说啊,你才是别傻了。”
“是啊,他明知道自己不能,哪怕他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还是拼了命的去帮你。”可他就帮了这样一个人,为了一个能嘲讽冤枉他的人四处奔波。安景川气笑了:“如果不是他为了帮你帮到心灰意冷,付出了全部也没能让事情有任何转机,你以为他会变成现在这样?”
变成现在这样?说实话,到这儿,任明睿听不明白了。
“变成这样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听不明白?”安景川瞪着他:“你知道孟然大学时是多好的一个人么?他从没提过自己的家庭,没人知道他究竟有什么背景,他不存在任何驱使他做好事的利益动机。但他每一堂课,每一次训练,无论做什么都会把好处让给更需要的人。孟然甚至去鼓励班里贫困又自卑的好学生,让他竞选奖学金,而孟然就这么把名额拱手让人,知道这件事的还只有我和几个老师而已,那个学生恐怕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他那么幸运。”
安景川在说什么?他究竟在形容谁?孟然吗?怎么可能?任明睿发呆一样地张着嘴:“……你说什么。”
“想不到么?是啊,他现在变成这样,你当然想不到他毕业甚至放弃了直接进刑警队的机会,主动要求去基层去历练。要不是你……”安景川努力控制自己脱缰的情绪:“我不该怪你,我知道你的痛苦没人能想象,但要不是你家的案子让孟然见到了走不出的黑暗,那个跟我说过,自己发誓想做个好人的室友,如何会沦落成今天。他又怎么会再也不敢面对你家的案子,你以为他封了你家的卷宗,他心里好受吗?”
或许任明睿会生气,愤怒,或者轻蔑地不屑一顾,但安景川不知他为何撑着墙狂笑起来,笑声嘶哑得让他后背发凉。
“孟然……哈哈……”
任明睿觉得天旋地转景物摇动,眼前的世界,全都是假的才好。他如何能想到,孟然成为了一个该让他陌生的人,但所谓的陌生,却是自己曾随口间不经意埋下的信念。
疯了,全他妈疯了,他是个疯子才会挂念一个人二十多年,孟然是个疯子才会因为七岁小孩的一句话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胸前的洞在流毒血,痛得他直不起身,好像安景川的话做成了一把铲子,把他支撑运作的五脏六腑都生生挖了去。
“原来你一直以为,孟然是变坏了。”任明睿的笑声戛然而止,随即冷下的眼睛,又和刚才癫狂的不是同一人。
“不然呢?你究竟什么意思?”安景川被他发疯的模样吓到了。
“你以为我怀疑他害了我全家。”任明睿从他兜里拿来打火机,在冷白的路灯下吐着烟雾。“你错了,我从没这样想过。”
安景川在烟雾缭绕中,从他身上见到一个令人恐惧的怪物,就像停尸房里常年带着血腥和福尔马林味道的尸体。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任明睿慢慢地抽烟,不知道为什么还笑得出来。
“隐瞒与我而言,是同罪。”
他撑不住了。想平静地迎接打击,到头来却挖到比想象中更残忍的真相。巨大的压力终于压垮了他,逼得他再也不能理智地面对孟然。
上午在魂图上课,任明睿今天只发短信告诉孟然他下午不去局里,连理由也没说。而不知对方是否也再经不住折磨,孟然同样什么没问,比他更短的回了一个字:好。
实际上他已经无法投入工作了,建立的空白文档,一个下午才打了三十个字。任明睿坐在办公室里,被这样熟悉了八年的场景包围,幻想着,如果没有非想参与到五首案的侦查,没有和孟然重逢,日子,会不会过得更轻松。
“你怎么样?”杜令泽敲敲门,小心谨慎地走到他身边。“和孟队长吵架了么?”
任明睿想不通杜令泽哪里不好,但这么多年,他对杜令泽总是不能全心全意相待,哪怕对方是真心地对他好。他被问得有些烦躁,但不能朝无辜的人发脾气,任明睿只回道:“没有,没事。”
“你才不是没事的样子。”杜令泽小声嘟囔。
他确实不是没事,现在这张臭脸,谁看了都会想想他是不是刚丢了一个亿。任明睿突然仰头看向他,就这么打量了他好一会儿。
杜令泽站着一动不敢动,“怎么了?”
“没事。”想想自己,如果没有孟然,身边亲近的人,便只有杜令泽了。他不能没了孟然就活不了,不,是他不信自己没了孟然就不能活。任明睿突发了一个想法,但很快还是被他自己掐灭了。“我下班了,你也早点走。”
“明睿,如果你不开心,我可以陪你喝一杯。”
任明睿沉默地低下头,好像杜令泽有读心术似的,看见了他刚才在想的提议。
“不了,我喝多了要耍酒疯,你招架不了。”
“可是你的样子很难过。”杜令泽轻轻抓着他的手臂,“我们是朋友,我不能放你这个状态不管。”
他没能撵走杜令泽,再难受也不能朝人乱撒气,况且,他确实需要一个陪他喝闷酒的人。任明睿没和他多说话,只是由他跟在后面,找了一间没什么人的静吧。两人在包间里坐下,他直接数了一沓钞票塞进服务生的手里:“给我三瓶你家的威士忌。”
杜令泽和服务生面面相觑,忙一边道歉地把钱拿回来,又给了他合适的钱道:“先来一杯加水。”
“不要加水。”“你疯了。晚上什么也没吃,胃受不了。”任明睿快压不住自己的火,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又把钱塞给服务生:“先给我拿一瓶,一个杯子就够。”
“那,那再拿一桶冰吧,麻烦您。”杜令泽好像被他瞪了一眼吓到了,再也没敢多说一句话。等酒上来,任明睿开始灌,冰全融化在桶里也不见他加,杜令泽都没胆子劝他。
任明睿一杯接一杯,威士忌这东西,哪有这么喝的。杜令泽忍不住担忧道:“你少喝点,可以了,差不多行了。”
“废话真多。你要么走,要么别说话。”他醉了,无意识地朝杜令泽发起了脾气。这种酒总让人醉得很快,只要剂量够大,再过不了一会儿五感都会被麻痹。是他想要的效果,一觉睡到明天,什么也不要去想。
但任明睿,只是以为自己可以什么都不去想。
“好了,唉,好了,别闹了。”杜令泽看他用了不到三十分钟便瘫在桌上,哪怕眼睛不能聚焦还握着酒杯,他只得无可奈何地给抢了去,再把外套披在他的身上。“行了,没酒了,你开心了吧。唉……能动吗?我送你回家。”
“不要!”任明睿一把甩开他的手,用力过猛把杜令泽推倒在沙发上。他一边上身趴在桌上动弹不了,不受控的手滑稽地在自己衣兜上摸了一顿,掏出手机,艰难地开始翻通讯录:“我……我要……那个……王八蛋……”
孟然不知自己做了和另一个人相同的事,在办公室发呆了一整天。当电话亮起任明睿的来电提醒,他有种快要哭出来的冲动,却在听到另一边的声音后,整个人陷入了阴霾。
“孟队长。抱歉,他喝多了,是不小心给你打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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