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 王当等人与一个商队一同运货来到长安城。
他们乃是从凉州城出发, 没有经过离石县, 而是直接走的南边那一条老路。
这边这条路眼下也在重新铺设路面,从那凉州城出来,走了不到七八日,便到了正在休整的路段,过了那一段路, 便是宽敞的水泥路面, 估摸着要不了多久,这条水泥路便能直通凉州城了。
从西域过来的商贾, 从前一直便是走的这一条路,这一路上每隔几十里便有一处驿站,驿站周围也有许多私人经营的逆旅客舍,基本上要买什么都能买到,吃住也都不成问题。
还未到长安城, 王当等人就先在一个驿站旁边吃到了炒田螺, 听闻这种炒田螺的吃法乃是离石罗三郎所创,他们这些人也都感到与有荣焉。
王当等人此次来往长安城, 一来是因为有相熟的商队邀请他们同行,二来他们自己刚好也有一批货要运往长安城, 货主便是罗二娘,货物主要就是羊绒毛衣裤和羊脂皂。
待到进城以后,与那同行的商队道过别,王当一行便直接去了丰乐坊, 将这批货物运到南北杂货,罗用的一个弟子接待了他们,又安排人到太学去给罗用传话,待到太学那边一下课,罗用便往这边来了。
“可是吃过饭了,看你们这一个个还没睡醒的样子。”罗用一进杂货铺的后院,就看到一群汉子迷迷瞪瞪坐在院子里打着哈欠,当即便笑道。
“上午刚到的时候吃了些,一觉就睡到这个点,走走走,咱一块儿出去吃饭去。”一单买卖跑下来,王当免不得也要犒劳犒劳兄弟,今晚他们打算出去吃点好的。
罗用哪能让他请,把人往相熟的酒肆一领,吃用花销全让店家算在自己头上。
这家酒肆在长安城中也算是中高档次的,长安城的娱乐生活并不是别处能比,光是厅堂里摞着的那几个大冰块,就把这些贫苦人家出身的汉子们看得一愣一愣的。
“寻个寻常小店便是,何需如此破费。”王当现在收入也算不错,但他们毕竟赚的辛苦钱,这样的场合,若是叫他们自己花钱消费,那还是有些不舍得。
“你们能来长安城,我也很高兴,我阿姊一个人在凉州城,那么远的路,我也看顾不到,平日还要依靠你们多多照应着些。”罗用端起酒杯,浅酌了一口,又对王当等人拱了拱手。
王当他们一听这个话,便都笑了起来:“她如今哪里用得着我们照应。”
“此言差矣。”罗用言道:“她如今在羊绒买卖上虽也做出几分模样,但到底是一介女流,若是无人帮衬,就怕一些歹人要起了恶念。”
“这倒是,凉州城什么样的地方,听闻还有一些被朝廷通缉的恶人流窜到那边。”
“三郎倒也无需忧心,都知道你阿姊与那朔州赵家关系近,赵家人现如今在凉州城也颇有些脸面,他们家那么多人马,寻常人哪里敢招惹。”
一行人吃吃喝喝,然后又说到了他们此行来往长安城的用意。
王当等人这一次过来,不仅仅只是为了帮罗二娘运货,他们自己也打算从这边贩些货物过去。
“你们这回打算贩些什么货物到凉州城?”罗用问他们。
“便是想贩些布帛。”王当说道:“近来凉州等地布帛价高,一些草原上的部族甚至提出非布帛与铜钱不与交易,从前不少商贾都是用豆麦粟米等粮食与他们换羊绒,现如今肯收粮食的已经不多了。”
这事说来也不奇怪,草原上的人口其实并不多,在换到了足够多的粮食,保证食物充足以后,他们肯定就会要求商贾们用更加耐储存并且便与流通的布帛和铜钱交易。
唐代这时候的铜钱简直就是良心铸造,一枚铜钱一钱重,就算不作为钱币,仅仅只是作为一块铜疙瘩,它也值那么多钱,不用担心贬值。
布帛不但耐储存能流通,又是人们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必需品,草原人在吃饱了肚子以后,自然也会开始追求生活质量,对布帛的需求,只是第一阶段而已。
布帛等物生产不易,凉州城当地虽然也有出产,但与中原地区以及南方等地还是不能相提并论。
在眼下这个年代,布料的生产与粮食的生产同样重要,人们把自家祖上传下来的农田称之为桑田,可见种桑养蚕对于寻常农户是一项多么重要的生计。
所以就算这个年代纺织技术相对落后,罗用的空间里面也有一些相关的资料,他一时却也没有拿出来的打算。
当年珍妮纺纱机问世以后,发明者就曾经遭受过手工业者们的集体报复袭击,因为这种纺纱机的出现,砸了很多人的饭碗。
再看看眼下这个年代,负责纺线织布的大多都是妇人,所谓的男耕女织,女子在依附男子生存的同时,她们同样也是很多家庭之中不可或缺的劳动力,也因此在自己的家庭之中拥有地位。
除了寻常农户,时下还有很多织户和养蚕户,他们并不生产粮食,完全依靠纺织业养家糊口。
在这种情况下,罗用万万是不敢轻易去动纺织业的,绢布的价钱贵,那就贵一点吧,纯手工的东西,得之不易,贵些也是正常。
时下常见的布料也远远不止绢和布、绫罗绸缎,丝织的麻纺的,市面上充斥着各种面料,尤其是在这长安城,很多面料罗用在后世连听都没听过,想也知道,八成就是失传了,虽然这种事在时代的发展过程中也是在所难免,但想想还是十分令人感到惋惜。
若是要说麻布一类,主要就是在中原地带出产,若说绢布,那还得是江南地区。
王当等人这一次主要还是想贩一些丝织面料,罗用决定帮他们牵线,去找一找王家人。离石王氏在长安城也有铺面,出售的主要就是他们从南方贩来的绢布,以及各种水果罐头。
王金怀今年自己在南方找到了杜仲胶货源,便不在从罗用这里拿杜仲胶了,不过因他之前与罗用的约定,今年夏初那一批黄桃罐头出来的时候,还是令人给罗用送了一批。
那批黄桃罐头罗用一个没卖,除了留下一些自家吃,剩下的全部让人送去了凉州城。
长安城这边也产桃子,罗大娘每年也做桃肉罐头,虽不如王金怀送来的黄桃罐头香甜可口,但总还是桃子,不似那凉州城,根本连桃子都不出产。
两日后罗用休沐,他们一行人便去了王家铺子,结果这王家人这回竟又摊上了麻烦。
事情是这样的,王金怀近日从南方发了一批黄桃罐头到长安,结果那批罐头在临进城之前,被那些脚夫合力给扣下了,言是酷暑难耐,行路艰难,要求王家人给他们加工钱,不然他们就在城外把那些罐头开了吃。
王家人一方面是觉得对方提出来的金额太大了些,一方面也是不想在这节骨眼妥协,免得以后常常要受这些脚夫的威胁,并不肯答应,于是双方僵持不下。
“你们是哪里请的脚夫,怎的这般坏规矩?”王当等人也是给人送货的,一听这事,一个个就都皱起了眉头。
“嗨,便是从那边当地请来的脚夫。”这个王家的长辈摆摆手,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一脸的无奈。
说实话,这年代南方的风气还是比较野蛮凶悍的,什么规矩礼法唐律,在很多南方地区都不太行得通。
你说告官?他们才不怕,这些人身上很有一股子随时都敢跟官府掰的狠劲,寻常官员也不敢招惹,真闹出什么事,谁人担待得起。
“你们怎的会从南方请脚夫?”这个年代的南方人很不好打交道,这是众所周知的。
“前面刚刚运了一批货过来,那边能用的人都用完了,怀金这大半年在南方新建学堂,抚恤老幼,与当地人相处颇佳,还当用一次那边的人应是无碍,哪曾想最后还是出了岔子。”那王家人言道。
罗用听了这个话,也是无言,王怀金做到这种程度还被他们这么对待,这些人说起来确实没什么良心。
不过之所以会发生这样的情况,估计还是有人刻意煽动,这么热的天,运货途中又是那般辛苦,再加上人人都想多得一些钱财的心态,若是有人煽动,也是比较容易得逞。
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中原地区经过数个朝代,无论是经济发展还是文化积淀,都比南方一些蛮荒之地领先很多。
这时候很多中原人瞧不起南蛮子,一方面是他们自己骨子里的优越感在作祟,另一方面,往往也是因为一些南方人做出了另他们不耻的行为。
罗用王当等人,与王家人一同去了城外,软硬兼施外加适当妥协,好容易才将那一批罐头弄了回来,并且没有闹出太大动静。
在这长安城一带闹事,甭管谁对谁错,最后都得吃挂落。
忙活了一整天,待回到丰乐坊铺子里,罗用便与王当等人言道:“依今日的交情,你们往后要找那王家人贩些绢布,应是没有什么问题。”
“只是依我之见,无论贩绢也罢,贩羊绒也罢,贩过了一单货,也就挣那一单货的钱帛,其余并无什么积攒。”
“除了钱帛,还要有什么积攒?”一个定胡小伙儿不解道,其他人也纷纷向罗用看了过来。
罗用对他们说道:“你们若是打了旗号出去,专门与人送货,除了商贾大货,民间散货亦接,以你们这些人的作为,不出几年,必然名声大噪,届时便也无需这天南海北地跑,只需隔一段距离设一个接货发货的铺子,每个铺子的人便只管自己那一块地盘,岂不是轻松得多?”
经过今天王家这件事,罗用不禁又开始怀念后世便利的物流条件。
从王怀金他们那里到长安城,若是也有一个物流公司,今天哪里又能发生这样的事,若是同时有好几家物流公司良性竞争那就更好了。
眼下这时候,全国上下根本连一家专业的物流公司也无,王当等人若是在这个时候出手,确实是大有可为。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晚上隐隐又想掉链子,被我自己一脚给踹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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