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成海螺的大汉也试着爬起来,腿一软又摔回去了,用力擤了一把鼻涕,他更委屈了,捏着脖子上的吊坠叫“妈妈”,陆必行看了他一眼:“刚才那声妈也是你叫的?”
委屈的海螺羞愤交加,抽噎得说不出人话。
陆必行试探地展开他捏着吊坠的手,见这位相貌豪放的先生脖子上挂了一个大约八公分长的水晶瓶,水晶瓶个头不小,不过挂在这位仁兄脖子上,仍然秀气得像条锁骨链。
陆必行抹去水汽,看见水晶瓶里装着一些灰白的碎屑。他一愣,连忙恭恭敬敬地双手捧着放回原位,对着水晶瓶打了个招呼:“伯母好——兄弟,你怎么称呼?”
“我叫……我叫……嗝……”
“他叫‘放假’,”周六在旁边插嘴说,“因为他是周日那天被人捡回来的,本来叫‘周日’来着,后来大家觉得听着像骂人,改了这个。”
陆必行:“……”
比起联盟议会里那些动辄名字写三行的议员,八星系的人起名随便得吓人。
放假抽抽搭搭地一抹眼泪:“我不是妈宝,我就是……嗝……就是突然想她了。我妈以前在域外跑货,赚了好多钱……嗝……被海盗打劫。她当时开着一艘机甲伪装的商船,把我放在救生舱里运回基地,自己……呜……我连她一块骨头都没有,这里面装的是她养的兔子……”
刚认了个兔伯母的陆必行无言以对片刻,自行消化了这个惊悚的辈分。
他一拉裤腿,伸长双腿坐在地上,忽然说:“我也想我妈,比你还惨一点,我都没见过她本人,只有一打影像……是从她怀孕那天开始录的,有时候一天一条,有时候一天好几条。她应该是个教书的,看着挺闲,好像也没什么钱,每天都抱怨学生不会思考,不如AI……我爸不肯跟我多说,我偷偷去查过八星系的院校,没找到,可能是哪个私自成立的野鸡学校吧。”
放假狗熊似的坐在地上,冲他打了个哭嗝:“她怎么死的?”
“家里惹了仇家,被人追杀,我爸说,我是从她肚子里剖出来的。”陆必行说,“据说她死后,仍然死死地抱着自己的肚子,我……”
他这句话没说完,不远处突然传来独眼鹰的咆哮:“陆必行!你个兔崽子!”
陆必行心说“不好”,用“放错片”这种借口只能糊弄基地这帮文盲,他那卖军火的老爸知道芯片的底细。
然而还不等他回头,陆必行整个人被扯着后脖颈子拎了起来,衣领狠狠地夹住他脖子,林静恒的脸色雪白,连嘴唇也一并褪了颜色,一巴掌已经扬了起来。
陆必行听见他手指骨节“咔咔”作响,本想抱头鼠窜,躲一半,又想起自己现在是铜皮铁骨状态,反正打不坏,于是把胳膊一缩,十分努力地冲林静恒眨眨眼:“那什么……”
独眼鹰刚才还骂他是“兔崽子”,见了此情此景,立刻调转炮口:“姓林的你干什么?你敢!”
林静恒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还知道……”
你还知道她一路被人追杀,夹缝里仍在苦苦挣扎,死到临头还在尽力护着你。
你还知道你的命是那么惊心动魄才抢回来的。
可是这些话都不能说。
是他自己决定让上一辈的事烂在湛卢的数据库里,不向那个人透露一点的。
林静恒缓缓放下手,任由飞奔过来的独眼鹰一把拽开他。
有那么一瞬间,陆必行看见他的手在抖。他心里“咯噔”一下,在自己反应过来以前,已经动手去拉了林静恒。
林静恒一侧身闪开了,没看他,冲跟上来的湛卢一点头。
湛卢不由分说地架住陆必行的胳膊肘:“陆校长,医疗设备已经准备好了,请跟我来。”
陆必行的目光还在追着林静恒的背影,想挣开他:“哎等……”
湛卢认认真真地说:“作为机甲核的人工智能,我的人身使用的是可变形的特殊材料,每一克造价六百万第一星系联盟币。”
陆必行连忙举起双手,一动不敢动,连气也不敢使劲喘了,唯恐控制不住力量,喷坏了湛卢哪根汗毛。
湛卢亲自监工,三下五除二地重新取下了陆必行身上的生物芯片,人工智能用托盘托起带血的芯片,端到萎靡的陆必行眼前,一板一眼地说:“‘鸦片芯片’的危害性和成瘾性,您已经充分了解,在充分了解的情况下,还是尝试了第二次接触,经我评估,您的行为已经达到了初级依赖,按照联盟治安管理条理,您未来一段时间的行为将受到监控。”
陆必行:“不是,我……”
湛卢在他面前拎起芯片,“呲啦”一声,芯片焦糊一片,冒了一缕小白烟:“经检测,您的脑神经过度使用,为防止偏头痛、焦虑等一系列不良后遗症,我需要给您一针舒缓剂。”
说完,不等陆必行反对,一根细针就戳进了他的脖子。陆必行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一天已经过去了,基地短短三个月的倒计时又往前走了一格。
陆必行爬起来一探头,看见独眼鹰在外面客厅里守着,在沙发上睡得四仰八叉,还打呼噜,他轻手轻脚地关了卧室门,从窗户里爬了出去,去找林静恒——打算让林把那没落下的一巴掌补回来,不然他做梦老梦见那只发抖的手。
然而林静恒已经连夜编制好重三的修复方案,启动了自动修复进程,自己带着湛卢走了。
他要尽快绘制地下航道的军用地图。
陆必行没办法,只好又转身去了机甲站。
可是除了四个交了白卷、臊眉耷眼的学生,他一个人也没等到。
距离基地完蛋还有八十九天,而人们用实际行动告诉他,这个基地已经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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