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夫看着眼前楚楚可怜的女孩儿,微微摇头,心中大为感慨。
他曾在毛姆的书中看到过,这个时代的修士孟克·路易斯的话——“我厌恶、可怜和蔑视一切女文人。她们手里应该拿着绣花针,而不是笔。只有绣花针,才是她们运用自如的工具。”(注1)
直到18世纪,女性的地位依然非常低,即便是法国这样启蒙运动的发源地,女性也不被允许从事写作、医疗、律师等工作,甚至不能拥有银行账户,社会将她们牢牢束缚在家庭之中。
约瑟夫作为一个来自21世纪的人,对这种观念自然很不认同,而一旁的十多人却皆是神色古怪地看着佩尔娜,似乎认为一个女人说要学做手术是件极有失体统的事。
甚至克索德还露出看到淘气的孩子任性捣乱时,那种无可奈何的笑,因为佩尔娜让他想起自己那个非要学习法律的叛逆妹妹。
而他的笑容却令佩尔娜愈发难过起来。
她受够了男人们玩味和嘲弄的笑容!
她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幻想面前这位得到拉格朗日教授赞赏,并有广博的医药学学识的王太子,或许会有着开明的观念,而此时他的卫队长所表现出的态度,又轻易击碎了她那弱不禁风的期盼。
王太子应该也和他们有同样的想法吧,佩尔娜仰起头,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却见王太子朝自己走了过来,声音充满了鼓励:
“解剖是医学的基础。我很支持你进行这方面的练习,加油!”
佩尔娜怔住,清澈的绿眸中尽是难以置信:“殿下?”
约瑟夫捡起地上的解剖刀,爽朗地笑道:
“像你这样富有理想,且勇于实践的人,未来必然会成为一名伟大的医生。”
“可我……”佩尔娜没料到王太子竟真的会支持自己,当下变得结结巴巴起来,“我,我是女人。殿下,您认为女人也能当医生?”
“当然。”约瑟夫将小刀递还给她,点头道,“医生只是一种职业,女性完全可以胜任。如果哪一天我生了重病,哦,我是说万一,救我一命的很可能就是佩尔娜医生。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甚至会推动立法,允许女性从事医疗工作。”
“哦,殿下!看在上帝的份上,请告诉我,您真的是这样想的吗?您不嘲笑我吗?”
“当然。”约瑟夫真诚地点头。
佩尔娜的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高贵如王太子殿下都支持自己的理想,那自己还有什么可担心的?难道自己的梦想真的可以实现?
“我还从没听人像您这样说过。”
她怔怔地注视着王太子,感觉就像做梦一样,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只有王太子一人闪耀着光辉,就像拉斐尔画作中的天使,是那么的美好与圣洁。
她忽然捂住了脸,小声啜泣起来,用泪水宣泄着过往的委屈和此刻的欣喜。
“呜呜……谢谢王太子殿下。”
“你看伱,好好的怎么就哭起来了?”约瑟夫拍了拍女孩的肩膀,刚想再宽慰她几句,肚子却不合时宜地传出一阵咕噜声。
佩尔娜愣了一下,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小声问道:
“殿下,您来厨房是要吃宵夜吗?”
约瑟夫有些尴尬地四下看看,道:
“是有点儿饿,不过厨师都不知去哪儿了,算是白来了。”
“厨师……可能是去搬运明天要用的菜了吧。”
约瑟夫知道厨师九成九是在偷懒睡觉,但也没拆穿她,毕竟自己以前加晚班的时候也没少偷睡过。
“殿下,您要是不想等……”佩尔娜像是做了很大的努力,红着脸轻声道,“也许我可以为您做些吃的?”
她紧张地看着王太子,生怕他会笑话自己。
“好啊。”约瑟夫欣然点头,“那就多谢你了。”
好在宫廷厨房的炉火是从不熄灭的,食材也都早就备好,佩尔娜换下练解剖时的围裙,认真清洗双手,便开始在炉台前忙活起来。
不到20分钟,一盘飘着浓香味的红酒焗鹅肝便摆在了厨师用来喝茶的小桌上,旁边还有一碟甜菜根番茄汤。
克索德非常尽责地每样都尝了一点儿,确认没问题后,这才重新退到一旁。
约瑟夫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嗅着香味,顿时食指大动。
他拿起餐具,正要动手,就看到佩尔娜有些局促地站在一旁,忙向她招手:
“你也来一起吃啊。”
女孩儿连连摆手:“谢谢殿下,我就不吃了。您快试试,合不合口味?”
约瑟夫看着盘中足有三人份的鹅肝,不由分说地拉她坐下,又取来一个盘子,将菜品平分,笑道:
“哪有你忙活了半天,反到让你在旁边看我吃的道理?再说了,我也不能饿着法兰西第一位女医生吧。”
佩尔娜的脸瞬间红了,低着头默默拿起了刀叉。
约瑟夫将一块煎得金黄的鹅肝连同一片黑松露放入口中,顿时满嘴都充斥着独特的油香味,却在松露的调节下,丝毫不显油腻。
牙齿穿过表皮的酥脆,下面的鹅肝肉质鲜嫩,几乎毫无阻滞地融入口中,令约瑟夫享受得眯起了眼睛。
一大块鹅肝咽下,他挑指称赞:
“简直太棒了,你要是不做医生的话,当厨师肯定也能大有作为!”
“真的吗?”佩尔娜眼中满是喜色,“我是闲来跟瓦利斯特先生学的。”
约瑟夫又切下一块鹅肝,举起来比划了一下:
“为了感谢你的菜,我决定要送你一件礼物。”
“不不,您喜欢吃我就很开心了,怎能再收您的东西?”
约瑟夫笑道:“别客气,你刚才练习解剖时穿的服饰长而累赘。回头我会让裁缝制作一身专用的医生制服送给你。哦,以后可能会在全国推广,你就当是帮我试穿吧。”
佩尔娜的脸红到了耳尖,垂下头,小声道:“谢谢殿下。”
……
次日一早,佩尔娜如同往常那样,待王太子起床,便拎着医药箱为他做例行检查。
但与之前不同的是,她今天没有在脸上涂那种灰暗的粉,嘴唇也保持了原本的颜色,脸庞显得细致嫩滑,透着健康而清丽的美。
她来到约瑟夫面前,将皮箱放下,行了一礼,取出病历问道:
“殿下,您感觉嗓子还疼吗?”
“好多了,还有一点点。”
“咳嗽吗?”
“偶尔会有,但已经很少了。”
“有痰吗?”
“有一点儿。”
女孩儿认真地一一记下,忽而抬眼间瞥见了约瑟夫脸庞那俊朗的线条,就觉心脏一阵猛跳,心中闪过一个念头:王太子好英俊啊,以前怎么没注意到……
她的脸瞬间通红。
注1:出自毛姆(1874年1月25日—1965年12月16日)作品《阅读是一座随身携带的避难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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