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一家子都到何老娘屋里来,把炕烧的暖暖的,一道做针线。
正做着针线着,梅二太太带着孙女过来说话,见何家在做针线,笑着打趣道,“您家这样的体面人家,怎么还自己做针线?”
何老娘以往是很喜欢在梅二太太面前显摆的,但自从她家丫头片子说过之后,她老人家也就知道收着些了,遂笑道,“咱们哪里敢称体面人家,别人不知我家,二太太也是知道的,乡下人家倒是真的,来了帝都,样样都是花销,这也就他们翁婿二人去了翰林当差,每月才能补贴一些。先时家里买驴也花也不少钱呢。”是的,何家到了帝都,虽然出了两位官老爷,也是没有马的。因为精打细算后,发现马实在太贵了,而且,马买回来不算完啊,养马也是一笔开销吧。后来算了算,干脆买两头驴吧,开支还能省一些,于是,翁婿二人当差,都是骑驴。其实,这也正常,因马一直是昂贵牲畜,很多帝都的低品官员都是骑驴的。
何老娘上了年岁,细致活是做不来了,就帮着打糨糊粘鞋底,她老人家把粘鞋底的事儿交给丫环一面请梅二太太坐了,又让余嬷嬷端出点心来给梅二太太和梅姑娘吃,笑道,“您尝尝,我们丫头起早做的,不是很甜,倒也能入口。”
梅二太太拈了一块,用帕子托着吃了,直说味儿好,又夸何子衿手巧,何子衿笑道,“胡乱做罢了。外头的点心都太甜了,老人吃多了不好,就在家里做了些。”
梅二太太指着自己身边的孙女道,“阿絮也是个爱厨事的,只是不及何姑娘手巧,你们兴趣相投,倒是能说到成块儿去的。”
梅二太太带着过来孙女叫梅咏絮,是梅二太太三儿子家的嫡女,据说是个小才女来着,平日里很会做诗。梅咏絮一身玫瑰紫缀灰鼠皮的缎子长裙,伸出葱尖儿般的手指拈了块绿豆糕尝了,笑道,“何姐姐这心思真是巧,里头竟还放了枣泥。”
何子衿笑,“家里有做枣糕剩下的红枣,就打碎包里面了。”
两家是邻居,梅二太太又是个常来串门子的,故而,说的也不过是些家常事罢了。说些闲事,梅二太太笑道,“前些天见你家热闹非常,听说是来亲戚了。”
何老娘笑道,“可不是亲戚么,阿洛二太太可记得?”
“就是您族中那个少年举人吧?”
“是啊,阿洛父母祖父母都过来了。”何老娘说着满是欢喜,笑道,“原本阿洛这孩子一人在帝都我就不放心,叫他来我家住吧,他不愿意来,自己在外租了朝廷的宅子住着,虽有小厮,只怕不够细致。如今可是好了,我那老嫂子过来了,阿洛那里,也就样样齐全了。”
梅二太太笑,“何翰林既要在帝都久住,如何不置处宅子,便是小宅子,到底自己住的便宜呢。”
何老娘道,“哪里有这般容易,听说帝都宅子可贵了,我们也是托了亲家小舅爷的福,才有这样的宅子住,不然也一样要租朝廷的宅子的。帝都这样贵的宅子,一时哪里买得起哟,何况,阿洛还没娶媳妇,以后事情多着呢。”
“唉哟,这样年轻的翰林老爷,如何还没娶妻呢?”
“先时一心一意顾着念书,便没顾得上娶媳妇,今阿洛的书念出来了,也该寻媳妇的时候了。”何老娘笑道,“要是梅二太太有意,我帮您说说去。”
梅二太太与何老娘说起娶亲的事,梅咏絮就忙躲到何子衿与三姑娘那边儿,瞧着姐妹二人做针线去了。
梅二太太笑道,“我家丫头倒是多,只怕配不上翰林老爷。”
何老娘笑道,“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您家是帝都书香门第,我们都是乡下地方来的。再说,这姻缘最是说不准的,倘有这缘分,天南海北的也能配上,倘没这缘分,就是再如何说合,也终是配不来的。”
“是,您老这话是。”梅二太太笑道,“我家倒有个孙女,也是极好的。”
“不知是哪位姑娘?”何老娘问。
梅二太太道,“就是我家二郎家的咏芍,极乖巧的性子。”
何老娘见梅二太太带了梅咏絮过来,还以为梅家说的是梅咏絮呢,结果竟是另换了个姑娘。何老娘就有些不大乐意,无他,跟梅家做了这小半年的邻居,梅家如何,何老娘也是略知道些的。梅家最出息的人,是梅二太太的二儿子,梅举人,上科春闱不幸落榜。但,梅家最出息的姑娘,可不是梅二太太说的梅咏芍,而是这样常伴在梅二太太身边的梅咏絮。再想到刚刚梅二太太打听阿洛家置宅院的事,何老娘就猜到梅二太太这是舍不得这梅咏絮了。想到阿洛也是一等一的人才,竟叫梅家给嫌弃了。何老娘十分不高兴,她活了这大半辈子,如今在帝都也长了不少见识,故而,纵心下不喜,也不把话说死,只笑道,“我们到底只是阿洛的族亲,可是不敢替他做这个主,若您愿意,我去说说倒是无妨。”
梅二太太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亦是笑道,“我们二郎也是个爱读书的性子,咏芍就像她爹,自小就是个书迷。”
何老娘笑,“都说您家姑娘一等一的好呢。”
梅二太太带着咏絮姑娘来何家絮叨了一番,过一时便告辞了。何老娘同沈氏、何子衿、三姑娘道,“这梅二太太,还挑阿洛呢,阿洛再没宅子,也是正经的翰林老爷。他梅家一个翰林都没有,落魄成这样儿了,还挑阿洛!”
三姑娘笑道,“梅二太太这房可不落魄,看梅二太太那身沉绛色牡丹纹的裙袄,就是帝都新鲜花样儿。更不必说那位咏絮姑娘身上的玫瑰紫缀灰鼠缎子的长裙了,我听说现下帝都,一样的料子,紫色就较别个颜色贵三分呢。”
“这是为何?紫色有什么稀罕的,我说红的更喜庆。”
三姑娘笑道,“说是皇后娘娘喜欢紫色,那些官太太诰命什么的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多是着紫。上头人喜欢紫色,紫色可不就贵重了么。”
何老娘寻思了一会儿,问她们,“要不,咱们也一人做身紫的来穿?”
沈氏笑,“今年自来帝都花销就大,我就不做了,母亲和两个丫头做吧。”
三姑娘把重阳的小拳头从嘴里□□,不叫他吃拳头,一面笑,“我衣裳尽够了的,还是祖母和妹妹做吧。”
何老娘先说,“丫头片子今年成亲的时候,可是没少裁新衣,她一年都不用做新衣的。”想一想自己,何老娘也罢了,道,“现下咱们还不是诰命,哪天做了诰命再说紫衣裳吧。”说得大家都笑了。
把男人们冬天穿的衣裳鞋袜张罗出来,天气也就愈发冷了。
没几天,何家就收到阿洛家差人送来的帖了了,是请何家过去说话吃酒的。
何洛家正安排的休沐的日子,连沈家也一并请了去,大家热闹一二,也就是彼此认认门的意思,毕竟以后都在帝都,又都是亲戚,日后定断不了来往的。
何洛租的宅子很小,正房三间,东西厢都是各两间,一共七间房,不过,他家人口也并不多,挨挨挤挤也能住得开。沈老太太笑道,“先时阿素初来帝都,租的也是一样的宅子。”便说到先时的艰难来,孙氏刘氏婆媳听着,都觉着日子有奔头儿,先时沈家来帝都,哪里有这些亲友相帮呢,都是靠沈素一人担下来的,如今沈家日子何等兴旺。她们自不需何洛跟沈素比,但想着,一家子齐心协力的,不求大富大贵,日子便是顺畅就好。
何洛家一家子安置下来,也是经常来何家过来串串门儿。
一日,那宋家奶奶过来找沈氏闲话,正遇着孙氏刘氏过来,大家说起话,宋奶奶才知道这是何洛祖母母亲,十分客气的笑道,“先时我们还说呢,何翰林那样的人物,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家教导出来的,见了您二位,可算是明白了。”又夸何洛年轻,有学问。
孙氏刘氏婆媳亦极是客气,听说这是宋学士家的儿媳妇,连忙谦虚了一番,“那孩子,也就是刻苦些,自小性子老实,您谬赞了。”
大家还不是很熟,也就是说些客气话。
后来宋奶奶再来何家找沈氏说话,说起何洛来,听说何洛是租的朝廷的宅子,笑道,“这也是常有的,帝都别的都还好,就是宅子太贵。倘是去外城置房舍,也都置得起,只是若在外城,离衙门太远,多有不便的。除非是租到南城闻道堂那里,那儿通帝都的路都修的顺畅,只一样,因闻道堂那里的北岭先生,那边儿朝廷建的宅子早被人租没了,寻常是很难租到的。其实在内城也好,离衙门近,有什么事也便宜。”
沈氏道,“就是这个理,我娘家刚来帝都时,一样是租宅子的,这么十来年,也把日子过起来了,所以我常说,日子是靠人过的。祖上有当然好,可祖上没有,自己就得争气。”
宋奶奶笑,“你这话明白。”说着说着,就打听起何洛的姻缘来。
沈氏知宋奶奶有两个女儿,长女已到了婚配的年岁。沈氏道,“阿洛前些年一意攻读学问,并未议亲。如今他这功名总算考出来了,定是要议亲的。”知宋奶奶定是想知道何洛家的一些近况的,沈氏道,“阿洛这孩子,自小就脾气好,性子亦佳,懂事也孝顺。我们都是小地方的人,阿洛家是我们族的族长一脉,也有一二千亩的田地,他家里就他这一个儿子,有一样好处,他家与我家一样,都没有乱七八糟的乱人,什么妾啊通房的,我们那边儿不讲究这个。”
宋奶奶连忙道,“这才是正经讲究人家呢。那些一屋子老婆丫头的,成什么体统!那样的人家,再显赫,我也瞧不上。”
“我们小户人家,也就是一门心思过日子的心。”沈氏笑道,“有些人说是小户人家想讲究也讲究不起来,我却不是这样想。倘真是有那等肚肠的,田里多收个三五斗就买丫头纳妾的也有的是。倘是个实心人,像我娘家,先时来帝都时也艰难,阿素近些年日子过得也不错了,他若是有纳小的心,怕是谁也拦不住。天生不是那样的人,自然也不会起那样的心。”
宋奶奶更是连声称是。
沈氏把宋奶奶悄悄打听何洛的事儿同闺女说了,何子衿道,“我怎么听说宋太太是嘱意自己娘家侄儿的?”
沈氏道,“那宋太太的娘家侄儿似是不大出息,宋奶奶定是不乐意,要不怎么打听阿洛呢。”
何子衿想了想,道,“要是宋奶奶当真有意,想来下次就会带着她家大姑娘过来的。”
沈氏亦是做如此想,道,“宋大爷也是进士出身,说来,这亲事倘能成,倒也不错。”
何子衿还私下同阿念说了,打听宋大爷的为人,宋学士宋大爷这对父子亦都是在翰林当差的。阿念听闻宋奶奶之事,搔一搔没毛的下巴,笑道,“怪道近来宋大爷总是寻阿洛哥说话,原来是在相看阿洛哥呢。”
何子衿眉毛一挑:看来这事还当真有门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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