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衿现在人也不少,镖局的人还都没走呢,他们原是做的行脚的差使,不过,江仁劝他们说,既来了,不妨采买些北昌府当地的山货,或是过些天去榷场瞧瞧,北凉有许多东西,帝都人也偏爱的。江仁是要弄些东西回去的,已说好了,到时还雇他们。就是他们自己,江仁说,要是他们有银子,不妨也买一些,到时不用愁出货,江仁一并给安排。这些人如何不愿,就在沙河县暂住下来。
所以,现下家里人委实不少。
何子衿并不会在吃食上委屈人,这么一路,镖局的人也不容易。何况,他们现在还兼着做阿念的护卫。
阿念眼下的困境,其实并不在于人身安全什么的,只要阿念不正式与马县丞□□,不撕破面皮,没人会脑子有病的去刺杀一地长官。
阿念的困境在于,他手边没有得用的幕僚。
江仁打探消息什么的是把好手,不过,细务上,钱谷、刑名、书启,这三样,都需专业人士。眼下就是把马县丞干掉,没有这方面的好手帮忙,也很容易被坑。
阿念倒是沉得住气,他才刚到沙河县,并不急着整饬县务或者烧三把火什么的。阿念先去县衙旁边儿的与城煌庙挨着的县书院。
这一去啊,阿念就觉着,虽说碧水县也是个小地方,但论教育真是强沙河县县学百倍。整个县学书院,教书的就一个胡子花白的老秀才,然后,书院里小猫三两只。
林教谕田训导一听说县尊大人来了,连忙出来相迎。沙河县书院不景气,完全没有半点儿当年芙蓉书院入学还要考试,家里孩子考不上还要想方设法走关系走后门儿的气派。就这书院,看着就……知道,北昌府教育落后,不是没有原因的。
书院这般情形,林教谕田训导也是一幅穷兮兮的模样,二人都是一身青袍,请县尊大人进了屋。屋子是里外两间,外间设了一张靠墙长桌,桌两畔,嗯,只有一张椅子,就那椅子,也只三条腿,没的那条腿用青砖叠起来撑着。可见外面是坐不得人的,二人请阿念里间儿坐,里间也只两桌两椅,桌上摆着文房四宝,可见是二人的桌子。一畔设有一烧水的小火炉,炉上坐一烟薰火燎的已是黑色的铜壶,田训导要给阿念倒茶,却只两只茶盏,不是他与林教谕从自家带来的。倒不是舍不得用自家茶碗给县尊大人吃茶,只是,这样不妥当。阿念摆摆手,“不必忙了。”他道,“今儿天气好,我看外头有个草亭,咱们去外头说说话儿。”
二人就与阿念出去了,好在,草亭里还坐得人,就是草亭上的顶儿已是漏的,仰头就能看到蓝天。阿念笑道,“昔日唐时杜甫曾作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总不解其意,今儿一见咱们这亭子,顿时茅塞顿开。”
二人也只得赔笑。
阿念问了他们书院的事,林教谕年纪不轻了,好在是举人出身,田训导只是贡生。林教谕叹道,“州府的书院,一月要二两银子的束脩,咱们县里书院,一月只收一两,也没人愿意来。穷的交不起束修,大户呢,嫌咱们这里没好先生,都把孩子送州府书院念书去了。大人,咱们县书院难哪。”
阿念想了想,道,“县里可有大儒,我愿亲亲去拜访。”
林教谕满面苦涩,“实不相瞒,阖县也没有一个进士功名,就是老朽这举人,也是县里第一个。”
阿念:……
阿念一县之长,何况他素来是个板得住的,笑道,“这无妨,哪怕不是咱们县,只要是有名气的贤士,要是二位知道,只管说与我知道,我定亲去拜访。”
林教谕与田教导都露出为难之态,阿念道,“有话只管说。”
林教谕道,“以前在咱们这书院教书有位临县的邵举人,邵举人中举的年纪比老朽年轻多了,他来咱们书院教书时,咱书院还出过俩秀才哩。后来,邵举人……哎……邵举人不满阎公子在课堂欺负小学生,非要逐阎公子出书院。阎公子后来去了州府念书,邵举人不幸跌断腿,回家去了。”
阿念问,“邵举人现下好些了吗?”
林教谕叹口气,“腿没接好,瘸了。不然,邵举人原是咱们附近,最有希望考进士的人呢。他天资极好,只是命中多舛罢了。”
阿念点点头,道,“我倒是认识一位帝都来的大夫,不知能不能给这位邵举人瞧瞧病情呢。”
林教谕连忙道,“倘能救得邵举人的腿,于他便是恩同再造啊!”
阿念笑道,“看来,林教谕与邵举人还算相熟。”
“不瞒大人,他年轻时跟我念过几年的书,他家境贫寒,一时没有赴春闱路资,我想着,书院正是缺教书先生,便请他过来教书,一年也能挣个几十两。却不想他遭此祸事,我这心里啊……”林教谕叹口气,心中内疚自不必言。
田教导也说,“邵举人委实可惜。”
阿念与林教谕约好去看邵举人的时间,回头跟子衿姐姐提了提这事,何子衿问,“你是想把邵举人再请回来在书院当先生。”
阿念道,“总得先见过人才知道。有些人遇着难事会发奋,也有更多人,觉着前路黑暗就此颓废的。”
何子衿点点头,想了想道,“反正是去一趟,总要带些东西的。”问阿念邵举人家是个什么情况。阿念道,“邵举人已经成亲了,听说家里有两子一女,三个孩子。”
何子衿道,“那我备两个尺头,两样点心吧。”第一次去,东西不能太薄,也不能太厚。
阿念说好,又说了请与朝云师傅随行的窦太医的事。
何子衿道,“这个没什么问题,朝云师傅也要搬来县里住了。我跟朝云师傅说一声就是,救人积德的好事,我还想着什么时候看看,要是跟窦太医熟了,请他去医署那边儿做个义诊啊什么的。”
阿念笑道,“这个我去与朝云师傅说就好。”
何子衿也没意见。
阿念说要去看邵举人,并没有拖沓,收拾好了,请了人,就带着林教谕、窦太医,一并坐车去了临近的黑熊堡。据说以前时常有熊瞎子下山,就叫了黑熊堡。
邵举人家里在黑熊堡,乡下地方,院子很是宽敞,看邵家的日子,不算太好,却也不是太坏。邵举人正在屋里教几个当地的小学生念书,孩子们稚嫩的声音远远街到街上,叫人听了都不禁将脚步放轻一些。
待孩子们念书的声音停了,阿念一行人才进去的,邵举人见到林教谕很是高兴,含笑道,“先生来了。”再看一行人以阿念为尊,阿念年纪且轻,却是气度不凡,邵举人拄着拐杖起身,看向林教谕,林教谕道,“这是县里新来的县尊大人。”
邵举人并非沙河县人,黑熊堡是属于马川县,马川县比沙河到地方还大,人还少,县里并无书院。邵举人连忙向阿念见礼,阿念双手扶他一扶,笑道,“听闻邵举人以往曾在我们县学中任教,又是这一片有名的贤士,今日特来拜访。”
邵举人一身青衣,只是寻常的粗布料子,却也收拾的干净整齐,邵举人笑,“真是折煞草民了。”请诸人正堂坐。
邵举人的娘子是个三十几岁的妇人,十分俐落能干,只是,家里无茶,邵娘子难免窘迫,便一人沏了碗鸡蛋水。阿念是头一次见这种吃法,生鸡蛋打进碗里,用开水一冲,鸡蛋清便若薄纱般在滚水中成了形,蛋黄似个小太阳沉在碗底,邵娘子道,“家境贫寒,县尊大人见笑了。”
阿念客气道,“是我们打扰了。”
邵娘子说过话就出去张罗中午饭食了,阿念寒暄几句,就直接说了,“这位窦大夫是帝都的名医,他与接骨之事上极有心得的。我想着,既有机会,就当试试。”
邵举人眼中露出感激,态度很是豁达,当下就去屋里叫窦太医瞧了。窦家本就是医术世家,窦太医的祖父曾任太医院院使,这回也就是朝云道长出行,帝后二人不放心,方着窦太医随行的。医者皆有仁人,窦太医也不例外,他摸了两下便知,道,“这是接骨时没接好,故而,你这腿一直使不上劲儿,所以才要拄杖而行。”
邵举人心下有些激动,依着礼数先谢过大夫,方道,“不知可还有好转余地?”
窦太医道,“只是要受大罪。接骨没接好,唯有断骨重接。”
邵举人立刻道,“只要我这腿有救,什么样的罪都无妨。”
窦太医道,“我不能在这里久待,你不若与我们去沙河县吧,你这腿便是接上,之后我也得就近照顾,相应的开方下药,才容易长好。这幸得你还年轻,倘年纪大了,便是断腿重接,也非易事。”
林教谕道,“住我家去,极是便宜的。”
阿念都亲自过来了,总不会让邵举人去了沙河县没住的地方,就是邵娘子知道这消息欢喜的都掉下泪来,当下把家里下蛋的老母鸡杀了三只,倘不是当日天晚,恨不能立刻就把丈夫打包送去沙河县治腿。
说实在的,阿念在邵家吃饭吃的怪心酸的,虽是家常菜,也是邵家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了,邵家三个孩子都极懂事,就是瞅着一盆炖鸡有些移不开眼睛。阿念走前,悄悄令身边人给邵娘子留下了十两银子,就带着邵举人回了沙河县。
并不是邵举人家家境不好,实际上,邵举人家的家境在黑熊堡算是好的。
只是,阿念不禁想,倘当年他不是被岳家收养,那么,他过的又会是什么样的日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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