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秋林笑了笑,对于警察,不用避讳这些,只是他不愿意想此中的龌龊细节而已。此时余罪提起,他手指点点脑门想着:“应该是这样,如果去掉生理需求的因素,反映在心理上、性格上就很正常了。这些天你学得不少啊,开始用心理分析的手段了。”
“我是现学现卖……我这样勾勒一个故事情节您看合理不合理。”余罪道,闭上了眼睛,若有所思地说,“我出身农村,在改革开放的头一年考上了大学,跳出了寒门,在大学我拼命地学习、上进,到毕业的时候学有所成,而且被分配到了一个国营示范牧场,美好的生活向我张开了它的双臂……丝毫不用怀疑,以我所学,在这里将会有一个大展宏图的机会。”
这是李宏观的履历,马秋林从来没有尝试过这种思维方式,把自己变成嫌疑人。他看着余罪脸上享受的表情,有点儿觉得这孩子走火入魔了。
“在这里,我爱上了一个女人,一个和我同龄,而且是同学的女人,我们一起毕业、一起分配到牧场,每天对着朝起夕落,我们有时候诉说理想,有时候讨论未来,有时候喁喁私语,有时候海誓山盟……不过无情的现实是,那时候的社会道德标准并不认同这种两情相悦的感情,我心爱的女人怀孕之后,连人流都没法做……于是这件事败露,那个女人有了个名字叫‘破鞋’,而我有了个绰号叫‘流氓’,女人不堪舆论压力,悄悄出走,而我也不堪周围人异样的眼光,在女人走后不久,离开了牧场,找了一位工厂的女工,草草结婚成家……”
还是嫌疑人的履历,那个最初的旧情人在警务档案中显示已经死亡,那是一条废弃的线索。马秋林听进去了,他觉得余罪说的基本就是事实,可要说明什么,却无从发现。
“接下来,我离开了自己擅长的专业,理想上一片空白,与一个不喜欢的女人生活久了,我想应该是一种痛苦,而且我也无法忍受这种清苦的生活,于是我想改变……趁着八十年代后期的潮流我南下淘金去……干过很多活,打工、当保安、做服装生意,都不怎么样,直到有一天我无意中进了传销团伙,幸运的是,曾经在学校学到的知识让我在这个团伙中脱颖而出,很快成了一个小头目……而且,赚到了一点钱。虽然和上层相比少了点,可毕竟赚到了点……”
马秋林安静地听着,在寻找余罪要表达的意思,不过余罪好像入魔了,越走越偏。
“不过好景不长,在这里栽了,被警察抓住了,不但没收了非法所得,而且还蹲了一年多监狱……更郁闷的是,那一次没有抓到上层的组织头目,我成了替罪羊,当我出狱的时候,我发誓改变自己,改变现状,我要变得有钱,而且,我不会再做别人驱使的对象,于是我最终选择我最擅长的专业……”
余罪说着,他以一个在监狱生活过的心态叙述一个苦逼成长的故事,几乎是信手捻来,他相信差别不大,就像他走出监狱的时候一样,如果没有警察这身份,他估计会和那些坑蒙拐骗的人走到一起,这一点,不会有意外。
“有了传销组织的功底,有了监狱生活的锻炼,也有了曾经在农校的孜孜求学,于是这个偷盗大牲畜的奇葩就出来了,不但实现了他的理想,而且成功地躲过了很多次警察的追捕……这和他的选择有关系,他出身农村,知道在这里作案的安全系数相当高……好,略过这一段,讲讲发迹以后的事……”
余罪娓娓道来,马秋林似乎听出什么来了,在眨巴眼想着。他觉得余罪话里有故意误导他的成分,就像追捕被线索误导,这个想法促使他仔细斟酌着余罪的每一句话。
“我有钱了,我横跨盗窃和销赃两个团伙,一手卖信息、提供畜药,一手销赃收钱……当我有钱后,我不忍心扔下那个发妻,毕竟一起生活过,还有儿女,于是我每年夏天,不作案的时候,回去看看,至于她在外面有相好,我觉得可以理解,这么多年独守空房难为她了……何况我有钱了,我在外面也有了……”
余罪似乎说到兴处了,笑着看着马秋林。马秋林有点不懂为什么余罪要把第三人称的犯罪事实,用第一人称讲出来。余罪却是越讲越有兴趣,笑着继续说:“我在朔州待的时间最长,偶然的机会,我邂逅了张雪莲这位温柔的、离过婚的、被男人伤害过的女人,她触动了我心里最软的地方,我有点情不自禁地喜欢上了她,于是我用假身份和她结婚了,每每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让我觉得有一种幸福的感觉,而且有了孩子,那是一种家的感觉……”
马秋林眼亮了亮,意外地插了一句嘴:“可我总觉得还缺少点什么。”
“于是我就不断地寻觅,也许我也不知道我缺的究竟是什么,当我四下寻找医药类书籍,完善我的天香膏配方时,无意在长安大学遇到了梁菲,她是教化学的,我们在图书馆聊了几句,发现很谈得来,一起离开图书馆时,那林荫道上的漫步、那校园湖畔的小憩,让我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于是我发现我爱上了她,我疯狂地追求她,最终我如愿了……”
“可她毕竟是梁菲,她无法取代我心里那个女人的位置,于是我仍然没有得到满足,我被愧疚、希翼、向往、苦闷等复杂的情绪困扰着,这种情绪驱使着我,不停地寻觅……”马秋林接上话了。老人说出来的话,更具专业水准,已经触摸那种情感的真实性了。
“某一次,在交友网上浏览到一张女人照片时,一刹那间,我的春心又萌动了……我找到了她,蔡丽丽,发现她很像我曾经的挚爱,于是我带着她,住在租来的别墅里,陪着她聊天、看湖、逛街,就像回到了我曾经的青葱岁月……”余罪继续说道。
“或许,如果不是知道事情败露的消息,我仍然会这样生活下去,可我只能面对现实。我无法给她们幸福,可我也不忍心毁了她们,于是我尽我所能,给这些女人金钱,然后,踏上了我早就准备去的地方。那是一个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的地方,我不希望别人找到我,不仅仅是畏罪!”
马秋林眼睛亮了,心开朗了。余罪笑了,排出了一张照片,是四川那位蔡丽丽在网上发布的交友照片,托腮凝眸,背后是一片湖水。他笑着道:“蔡丽丽可能都不知道,她什么地方吸引了李宏观。记得朔州的张雪莲吗?他们的邂逅也是在公园湖畔。”
“好像阳原的示范牧场,也有一个小水库,很像湖。”马秋林笑着道。
“说不定在五原上学的时候,花前月下,山巅湖畔,有过不少风花雪月的事。”余罪道。
“我们可能前期太武断了些,就放弃了那条线,不过那可是最后一条线了……余罪,我不得不提醒,自信和坚持是好事,可要过了,就成了自大和固执了,我以前就犯过这样的错误。”马秋林道,知道余罪下一步的打算了,他要查那个和李宏观交集的第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已经去世,在案子前期就被放弃了。
“这和成王败寇一样,不管是坚持还是固执,都是旁观者的评述,有必要在乎吗?即便我们无法抓到人,也能为后期的通缉提供很多种失败的参考方式。”余罪笑着道,收起了照片,很自信地补充着,“况且我们已经沿着他的踪迹走了三省七市,离他可能只有一步之遥了,他就算能逃出法网恢恢,也逃不出情网深深,没有人能逃出这万丈红尘。”
余罪开了个玩笑,马秋林笑着道:“那好吧,算我一个,找不到就当旅游了,费用咱们自负。”
“也算我一个。”上铺有人说话了,余罪一抬头,看到了董韶军憨厚的笑脸。董韶军说道:“分析得很精彩,如果是我,我也忘不了第一个深爱的女人,哪怕她已经去世了。”
“哼!你研究排泄物的,知道情为何物?”余罪翻着白眼,原形毕露,侧过身去看他那本普通心理学概论了。
董韶军气坏了,一翻身不理他了。马秋林哭笑不得了,侧身躺下。虽然他觉得余罪的思维水平在与日俱增,可这人品,一点长进也没有……
法网难逃
3月12日,“铁拳”行动发起第二十四天,天气晴。
一大清早,郑忠亮不时地看着车上的时间,边摁着喇叭,邪了,平坦宽阔的大马路,你一有事它就堵。好不容易等路开了,他赶紧一路狂飙往技侦业务楼方向驶来。
“嘎”的一声刹车,开门的一刹那,郑忠亮正好看见周文涓把一摞资料往车上放,他喊了句,不过周文涓像没听到,自顾自地又回去了。接着他又看到了赵昂川,他又喊了句赵哥,得,也没理他,还翻了他一白眼,又回去了。
完啦,自己这人品算是埋坑里了。郑忠亮明白,都是当警察的,彼此心知肚明,这些日子的小猫腻大家岂能看不出来?坦白讲还是地方上胜了一筹,现如今调查组要撤走,贺名贵仍然未能撼动,不但他没事,翼城市所有的屠宰户、商户,仍然是铁板一块。
他在车下想了想,有点难以启齿了。可又不能不说呀!于是追着搬东西出来的周文涓说道:“文涓,咱们是同学,你不能给我脸色看吧?”
“我的脸一直就没有什么色。”周文涓勉为其难地笑了笑,不过反诘道,“是不是你的眼睛有点变色啊。”
“哎……我……”郑忠亮一噎,周文涓走了。他又拦着省支队的一位刚认识的小刘说话,那人根本看不起他,理都不理。等赵昂川过来到自己身边,“吧唧”一巴掌,把他的警帽扇得扣眼睛上了,他抬起来,赵昂川却是笑眯眯地盯着突来一句:“小子,玩得不错啊,两头落好,这回满意了?”
“我满意什么呀?”郑忠亮愣了。
“我们已经得到归队的命令,你不用这么跑来跑去打小报告了,累不累呀。”赵昂川斥了句。
“我就是为这个事来的。”郑忠亮道。
“你不一直就为了这个事么?”赵昂川道。
“啊,是啊……不是,什么呀?”郑忠亮吐词不清了,误会也更深了,他要进去,也被拦下了——无关人员不得入内。
谁都知道地方上配的这个小屁警,两头说胡话,有他,估计调查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头天刚安排,第二天门没出就露馅儿,走到今天终于走到尽头了。行动开展整整二十几天,盗窃案落实不少,可销赃一直拿不下来,省领导组也不可能把人都耗在这儿,只能暂行撤回,把销赃往下查的工作交到地方上了。
不用说,查来查去,又是一个不疼不痒、不伤毫发的处理结果,然后是皆大欢喜。
当然,除了这些矢志找到真相的人。解冰合上了笔记本,收拾起了电源线,背上包,有点落寂地看了一眼临时工作的地方。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凶杀、追逃、贩枪种种恶性案件他也经历过不少了,可偏偏在这件不起眼的小案子上寸步难行。
在这里他上了很有意义的一课,出门时,郑忠亮拦着解冰,解冰笑着道:“告别就不用了,郑大仙是不是早就预料到这一天了?”
旁人笑了,郑忠亮有点尴尬了,他追着解冰道:“解组长,听我一句话。”
“我已经要走了,不管是忠告还是良言,对我都没有用处了。”解冰道。
“别在这儿烦着啊,信不信一会儿踹开你啊。”赵昂川插上来了,身子一挪,把郑忠亮挤过一边了,这个没皮没脸的货每天就这么缠着,以前吧,勉强接受,现在吧,心情实在不好。
“嗨,他妈的老子大老远来说句话,这点面子都不给是不是?”郑忠亮火了,吼出来了。
一吼大家都怔了,解冰可没被吓住,很绅士地道了句:“好,那你说吧,说完请便。”
“听我说一句,先别走,再等一会儿,命令可能有变。”郑忠亮道,看了看时间。
咦?这口气大了,解冰和众队员相视了几眼,归队的命令是领导组亲自下的,难道可能会变?就可能变,也不是郑忠亮一派出所民警可能知道的呀?
“这王八蛋是不是消遣我们啊。”赵昂川省得不可能,气着了。
“你怎么知道的?”周文涓异样地问了句,连她也不能相信了。
“稀奇了啊,你阻挠办案有可能,可你要左右办案,我怎么觉得不可能呀?”解冰笑着道,话里多有讽刺。
“我以人格担保,这事情有变化,如果你们现在上路,可能一会儿还要折回来,或者这件事就落到其他人的手中,守这么长时间了,这个你们不愿意看到吧?”郑忠亮道。
“究竟怎么回事?”周文涓突然觉得,似乎根本没有看透郑忠亮。
“你拿人格担保这事有什么意思?再说,我没发现你有人格啊?”赵昂川说话难听了。
却不料郑忠亮笑着道:“人格在我们这里的正确解释是,人品贱格,这个我确实没有,不过有个贱人有,他担保。”
这话说得其他人听不懂了,周文涓一下子凸眼愣住了,她知道说的是谁。解冰稍一思索脱口而出了:“你是说余罪?”
“是啊。够分量了吧?”郑忠亮道。
“冲你这段时间干的,余罪要在,得把你揍趴下。”赵昂川道。
“他要揍,一定会揍得我心服口服,不像你们,分不清好赖呀!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嫌我两头说小话,可我没办法呀,我得在所里混啊,你以为谁都跟余罪一样,捅一家伙,直接就捅个所长出来啦……”郑忠亮说着,好似自己被误解一般,说不出的凛然大义。解冰却是觉出不对来了,拦住了话头问着:“到底怎么回事?就他也不能左右我们这个调查组啊。”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只负责传话,我知道的不多,不过比你稍多一点,他们一直在找李宏观,可能已经有下落了……”郑忠亮说了句,很欣赏众人被惊得目瞪口呆的样子,他贱贱笑了笑,又道了句,“所以你们再等一等,那个贱人习惯在最后一刻才亮底牌,往往以为能赢他的对手,经常要连底裤都输掉的。”
这货看自己的话奏效了,贱笑着奔上车,一溜烟跑了,要回所里复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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