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们旋即又被这个场面吓住了,除了维持秩序的警察,黑压压向局里涌来的人,何止几百。
“怎么回事?”顾局问。
“不知道。”赵副局忙摇头。
快步奔来的杜伟平敬礼汇报,这时候顾局却是没时间听了,赶紧安排着押解队伍重新列阵,要以最快的速度把嫌疑人押解走,以防再出意外。
此刻习惯于发号施令的顾尚涛倒觉得头疼了,当他扫到追捕归来的警车时,忙拉着赵少龙附耳说了一句。随后赵少龙急匆匆地往办公楼里奔,踢开值班室,拉着袁亮不容分说了一句:“快。”
“怎么了?”
“把人带走。”
“……他就准备走了,还用带吗?”
袁亮现在倒是看得更清了,有胆放武小磊的人,就只有能抓到他的人。已经把他抓得死死的了,除了这儿,他无路可走。
到了楼口,顾局挥手示意,袁亮分开人群,直到武小磊面前,哭着的娘俩抹了泪,武小磊道:“妈,就是他……袁队长放我回去的。”
“谢谢……谢谢啊,亮啊,别怪我老糊涂了啊,谢谢。”李惠兰要行大礼,袁亮赶紧搀住了,道:“李阿姨,我要带他走了,知道他在哪儿,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您二老就不用这么揪心了,还可以常去看他。”
“嗯……”李惠兰流着泪,抱了儿子一把,悲从中来,哭诉着,“儿啊,妈给你赎了十八年罪,可那是一条命啊,赎不清……你要是还能出来,可得好好做个人啊!”
那声音悲痛得已经嘶哑,武小磊扑通声跪下了,抱着亲娘哭着:“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别哭了……”
一家三口,相拥而泣,武向前搀起颤巍巍的老伴,武小磊跪着抹干净了脸,恭恭敬敬地朝爸妈,朝叔伯一大家子,磕了三个头,悲怆地喊着:“姨,叔……别怪我爸妈给你们找的麻烦,都是因为我,我给你们磕头了。”
七尺男儿的膝下,一跪千金,一众亲戚抹着眼睛,唏嘘不已。
武小磊抹了把泪,起身面对着袁亮,伸出了双手。那表情里却是再没有恐惧,他道:“谢谢,袁队……来吧。”
袁亮掏出了铐子,慢慢地扣在了武小磊的腕上,领着人向车走去。车后厢洞开,随后一个钢筋网状的牢笼,“嘭”的一声合上了盖,盖定了十八年悬着的这一案。
车倒出来了,慢慢驶向涌来的人群,走得很慢,袁亮从车窗里伸出脑袋喊着:“街坊邻居们,老少爷们儿,都让一让,别挡着阿姨送孩子的路……”
这一句有无形的威力一般,人群慢慢地让开了。李惠兰透过钢网的车窗,在仅留的缝隙处看着儿子,抹着泪,跟着车走,是那么的不舍。
人群让开了,袁亮在倒视镜里看着,那个奔跑着的满头白发飞扬的妈妈,让他总是狠不下心来。每踩上一脚油门,又总想给他们留一点,再多留哪怕一秒钟的时间……
囚笼里的武小磊双手死死地扣着钢网,他看着爸妈还是那个样子,焦急地喊着:“妈,爸……你们回去吧,你们别送了……”
“儿啊……我的儿啊……”李惠兰跟着车走着,跑着,哭着。好远了,仍然舍不得放弃,就像这十八年来一样,怎么也舍不得放弃。她拍打着车窗,哭喊着,甚至后悔亲手把儿子送进这个牢笼里。
“袁队……袁哥……你快点吧。别让我爸妈遭罪了……”武小磊在车厢里哀求着袁亮。袁亮鼻子一酸,狠狠心,一踩油门,车绝尘而去。
车后哭着喊着,再也支撑不住的妈妈,一瞬间扑倒在地。她仍然试图爬着追上来,可怎么追得上渐行渐远的囚车?悲恸的老父搀着依然执迷不悟的老母亲,却怎么也搀不起、拉不走、劝不住。
亲戚围了一圈,劝着这两位,街坊跟了一群,围着这一家。
李惠兰昏厥了,一群亲戚街坊慌乱地喊着快救人。杜伟平看着戒备的警察,怒不可遏吼了句:“都他妈站着干什么?不知道帮一把?”
一语惊醒梦中人,那一帮子警察忙分开人群,把李惠兰背着送到车上来。巡逻车载着家属直驱医院,后面跟着数百位放心不下的街坊……
结束了,就这么结束了。
公安局的大院空了,孤零零的台阶上,只剩下顾局和赵副局两人。他们目睹着和街坊邻居一起送两位老人的警员们,顾局若有所思地轻声道:“我明白了,他们是想在武小磊的档案加进去‘悔罪表现’,给他一个减轻罪责的机会啊。”
说罢,顾局匆匆回身,赵少龙追问着:“那顾局,他们怎么办?还需要报告吗?”
“报告什么?有什么责任我担着。”顾尚涛果断说道,把赵副局说得愣在当地了。
是啊,结果很好,谁还会过问那过程中的瑕疵呢?
顾尚涛匆匆直奔值班室,到了门口,他长舒一口气,调整着心态。刚刚那场景,他也差点没忍住。好不容易终于找到平时自信的表情,他准备安抚这几位抓捕队员一番。
一推门,他却愣了,那一群被关着的队员,齐齐站在窗口,齐齐回头看着自己,然后齐齐慌乱地抹着眼睛,有的甚至还在抽泣,一抽,赶紧害羞似的低下了头。
好歹是刑警,成这样啊……顾尚涛一笑,不过刚刚伪装住的情绪又上来了,随即鼻子一酸,一侧头,又拍门而去了。因为他也止不住了,手指抹过眼睛,湿了。
是日,潜逃十八年零五十六天的嫌疑人武小磊验明正身,被羁押于县看守所。
也在当日,此案向上一级的情况汇报中出现了这样的字眼:
鉴于该嫌疑人的悔罪表现,以及其家属对受害人主动赔偿的情况,考虑到有助于对嫌疑人日后的改造,专案组特许他回家祭祖省亲,时间为两个小时。该嫌疑人表现良好,在事毕后由家属陪同,主动回到公安部门认罪服法,现已正式羁押于看守所。特此报告……
太息何长
一周后,五原城。
省厅办公楼传达室的老杨像往常一样,笑吟吟地把报纸挨着办公室发过去,和往常不一样的是,今天他多说一句话:“看第四版,是咱们五原公安的报道。”
连那些平时不怎么关心时事的后勤人员,也被撩起了兴趣,翻着晨报的第四版——一幅占了小半个版面的照片,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标题是:《心的救赎》。副标题是:一个逃亡十八年的嫌疑人的心路历程。
配图是武小磊在看守所被民警羁押的照片,和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报道的侧重不在于民警如何的机智勇敢、擒获嫌犯,而是用大量笔墨叙述了这一家三代人在逃亡人员身上倾注的心血,有去世的长辈,有守望的父母,还有即将失去父亲的下一代。中途,不少人看不下去了,很多人愤愤地把报纸扔过一边。
有的强忍着看完了,看完了就一个感觉:一个人害了三代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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