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独在三队,在重案队,督察审了孙羿、吴光宇、熊剑飞两个多小时。连诈带唬,排出一大堆证据,证明他们和余罪是同学,证明他们曾经是同事,借此证明今天下午的事,是有预谋的一次打砸恐吓。
“我没恐吓,是你们在恐吓我!”吴光宇质问起督察来了。
“打砸?我没看到啊,开车路过。”孙羿耍起无赖来了。
“别磨嘴皮,有证据你抓我走,没证据我要睡觉。”熊剑飞嘴更牢,话都懒得说。
两个小时把督察磨得心头起火了,这些天天和恶性犯罪打交道的警察,脾性里也沾惹上点,想让他们开口,估计没那么容易。三队出事的消息传来后,他们刚要和邵万戈商议带走人,却不料邵万戈已经带着本队的刑警把审讯室围住了。进门,二话不说:“关禁闭,写检查,交代不清楚,小心我抽死你。”
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把人都押走了,这纯粹是做戏。熊剑飞走的时候背后还竖着中指呢,督察领队征询似的问着邵万戈:“邵队长,这三个人我们要带走的。”
“这个不合适,你们教育不了。”李杰指导员出面了,他严肃道,“我们查清问题,亲自给你们送去,您看现在这天色都晚了,几位还没吃饭……来来,我们这儿伙食不错,吃顿便饭。”
“都看什么?”邵万戈对着一帮警员叫着,“赶紧把督察同志都请到食堂。”
软刀子更厉害啊,这些人哪是请,几乎是一圈人围着,让你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嘛,招待的嘛还算殷勤,就是这事情嘛,估计是办不了了。
杏花分局,刘星星称病,躲开了。这也是个老油条了,不止一次被督察询问,每次想找到他正面询问,都得费一番功夫。
平阳路反扒大队,林小凤还在讲下午到华泰公司的各种理由。路过,对,就是路过……我不对,我向组织检讨,我不该开着警车逛街,可我真不知道那儿发生什么事了,那么多警车泊着,我以为出了什么大案了,就停了下,看了看热闹……
两个小时重复着这样的情况,该轮着督察郁闷了。
“舅……”
关泽岳放下了杯茶水,对着摸牌的平国栋,附耳说了句什么。
平国栋摆摆手,屏退了人,扔了张牌:“二万。”扔了牌,端着茶水,四平八稳地坐着。
环境不错,很专业的棋牌室,带小包,带卫生间,带茶水服务,而且很安静,他下首的一个秃着头随意扔了张牌问着:“平局,有事了?”
“没事,三队那边,和督察打起来了。”平国栋笑着道。
“你们警察,内部也干仗啊?”秃头的下首,是一个华发老者,取笑的口吻道。
“窝里不斗,还跟谁斗啊。”再下首,一个发亮面白的中年人,笑着道。
平国栋欠身摸着牌,扔出来:“四万……秦局对此深有体会,这个真没办法,警种多、单位多,各有各的小山头啊。”
“四万……哎,平局,督察都压不住,这……不会出其他事吧?”秃头的道。
“现在不是怕出事,是怕不出事……还是领导有办法啊,督察一上门,那帮子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刑警,一上火准得出事,一出事……那就好喽,这队长该着下课喽。”平国栋道。
“白板……我看呀,高度不一样,处事的方式就不一样,本来矛头有可能针对我们的KTV,哎,这样一处置,成你们警察内部矛盾了。”老者道。
“老栗啊,你这高度还不够啊。”另一位扔了牌,笑着道,“以我看呀,这事是针对许黑脸的吧,今年他往上提的呼声很高啊。如果在这个事上负个责任,作个检讨,丢个脸,那组织考察基本就黄了。”
“不过那小子真够横啊,再待几年,肯定要成个人物啊,我外甥那么大个公司,他愣是敢带人砸了。”平国栋感慨着,这愣头青,愣得他都有点佩服了。
“放心吧,平局,您扒了他那身警服,我负责剥了他的皮。”秃头讨好道。
“老栗呀,上次砸你们车行的事,就该咬着他不放呀?怎么你们临了了,退了?”平国栋问。
“哎哟,平局,我得做生意啊,你是不知道那阵势,一天去十几号特警,我哪受得了,再说我惹不起许黑脸啊。”栗老板道。有个深层次的原因他没讲,是因为女儿执意不再追究了,他也就顺水推舟息事宁人了,而且是那事证明选择没错,毕竟车行也有问题。
“这一次,估计许黑脸也不行喽,出入娱乐场所,打砸恐吓,再加上抗拒督察调查……都是他手下人,够他喝一壶的了。”平国栋道,摸着的时候,脸上见喜,“啪”的一声摔到桌上喜逐颜开道:“发财,自摸……对对胡,哈哈,今天运气不错啊。”
“平局啊,您不是今天运气不错,而是一直运气就不错,我们可都跟着沾光了啊。”秃头笑着道。
笑声中,成摞的钞票递到平国栋手里。这些小筹码权当个乐子,就连平国栋也没放在眼里。但凡打牌,主要是商量事情,推进了残牌,外甥关泽岳又给几位叔伯添水来了。这里也像个指挥中心,比如支队派出去三队了,比如支队长召开各大队长紧急会议了,比如各分局接到警车、警械清点通知了等等之类。
作为外行也许没人能看懂这其中的深意,可平国栋懂。
还好,他一直就站在赢势的一方,秃头讨好地把手机上显示着的“一切正常”的短信放到他面前时,他如是想着……
狂飙突进
车像暗夜中的怪兽,在咆吼前行着;人像牢中的困兽,在焦虑着,在思考着……
此时的余罪也失去方向感了,不长的一段路,发生了很长一段故事。孙天鸣被支队带走,参与华泰公司案子的刑警仍然没有逃出被督察审查的结果,重案队邵万戈也吃不住劲了,督察处处长亲自上门了。还有平阳路反扒大队、杏花分局,刘星星和林小凤,这两个昔日的战友和上级,恐怕也逃不出被审查的厄运。不独如此,许平秋把车辆、警械检查的紧急通知给他看了。
站在这个角度、这个时间,也许才能看到全貌,一只无形的大手已经牢牢地控制住了局势,而且还有一张大网,等着他投进去。
许平秋注意着余罪的表情变化,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懊悔,也是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了绝望。他熄灭了烟,摁下了窗户,轻声道:“我知道,在你心里,我可能是一个无耻、冷血的人,是我把你送进了监狱,让你和那些人渣共处;也是我,在你走投无路的时候,选择了回避。为此我感到内疚,不过我从不期待你原谅……对了,你很恨我吗?”
“呵呵……谈这个有意思吗?”余罪笑道。
“有,告诉我,确实很恨我吗?”许平秋似乎很在意他的感觉。
“恨……恨不得揍你个半死。可也不恨,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怨不着你。”余罪道。
如果准确地说,是一种爱恨交加的感情。害了他,可同时也成全了他,相比那些肮脏的幕后交易,老许最起码是阳谋。
“谢谢。”许平秋长舒了一口气,释然似的说,“你能这样想,减轻我很大的心理负担,我总担心你有一天会承受不了。”
“别来虚的,到底想干什么?”余罪直接道。
“呵呵,你说呢?刚才看到了这么多的形势变化,你有什么感想?”许平秋问。
“感想就是……”余罪侧过头,看着许平秋发愁的老脸,慢慢道,“好像你比我更麻烦。”
说这话的时候,他忍不住笑了,捅了娄子、惹了祸,可能有人全怪罪到这位主管刑侦领导头上了。从反扒队袭警那事开始,上层两位大员明急暗斗的传言,余罪或多或少地听说过一些,现在看来,确实不是空穴来风。要是在这个时间,在这个许平秋有望上一台阶的时候捅一竿子,那老许,可真要老死在这个处长位置上了。
“没错,是很麻烦,我在这种麻烦里挣扎了三十年。”许平秋笑道,“从当刑警开始,嫌疑人、自己人、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总想把矛头对准我,你知道为什么,我还没有倒下吗?”
“因为……你心里装着人民,你不徇私情,还是因为你有崇高的理想?”余罪不爱听,觉得这是说教。
“错。”许平秋顺手扇了余罪后脑勺一巴掌,知道他在讽刺,他纠正着道,“是因为,我比他们都黑。”
“咝……”余罪一激灵,捂着后脑勺,紧张了。他瞥眼看着许平秋,这时候才觉得心头有股子凛然的寒意。那些叫嚣的、不可一世的、在市里耀武扬威的,明显比较早窥到玄机,安坐这里的许平秋低了一个层次。他们已经扬刀,而老许的暗箭,谁也不知道他射向哪个方向。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这话没错。一个普通的人,一个有正确世界观和人生观的人,在这个职业里磨炼几年,会有很大变化,会目睹很多不公平的事,会目睹很多人间惨剧,会接触很多纸醉金迷,时间长了,你的世界观会不自然地发生扭曲……慢慢地,黑和白、对和错,都是混淆的。”许平秋道。
“高深了,简单点是不是能说:没有谁是无辜的,包括我,还有你。”余罪道。
“对,包括今晚的所有人,都不是无辜的。”许平秋道。
“怎么破?”余罪问。
“你有兴趣?”许平秋问。
“没有。”余罪一摇头,不好奇了。
说没有的原因,是怕又掉进坑里。别人的坑好说,可老许的坑,恐怕你掉进去了也不知道,余罪深有体会,而且到现在还没有感觉到许平秋究竟是什么用意。在他看来,这似乎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橙色年华不简单啊,从开业到现在有七年多了,历经数次扫黄打非岿然不动。我在想啊,我坐在这里能得到的所有消息,可能对方也同样能得到,而对方那个地下世界,我却无从了解,他们做得究竟有多大,涉案究竟有多深,在警方在官方究竟有多少关系,我都不知道……这样一个黑窝,我这个级别估计对方都不放在眼里,我就奇怪了,你怎么就敢去干呢?”许平秋好奇地问。
余罪无语了,手遮着半边脸。如果说在此之前是无知无畏,可自此之后,恐怕就要知难而退了,不是所有的非法产业,都害怕你警察上门的。
车戛然而止。余罪惊省时,看到了一个路口,岔路口,二级路,他辨着方向,不过路面坑洼,走的重卡多了,连路标也看不到。
“不用看了,这条路可以直通汾西,你老家。”许平秋道。掏着烟,慢吞吞点上,像思考着得失道,“像我们刚认识开始一样,我给你准备了两条路,这一次你兜不住了,第一条是先回家,过了风头,我把你的手续转到外省,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吧,说不定理想会实现,当个小所长啥的,过你的滋润日子。”
“咦哟?”把余罪一下给乐的,不相信地看着许平秋,问着,“真的?”
“假不了,我还是有这点能力的。不过实话实说啊,你这性子太野了,不太适合当警察。我再选择的时候,宁愿选一些能听话、能服从命令的乖孩子。这事过去后,汲取教训,不要再由着性子胡来。”许平秋道。很和蔼,反而让余罪觉得好假。
“那其他人呢?”余罪问,自然是揪心一块出入娱乐场所的俞峰、老曹等人。
“和你一样,打散,调走……我呢,负个领导责任,在省厅党委会作个深刻检讨,再过一两年,光荣内退,相安无事。现在不是说低调才是王道嘛,低调点,别争了,争那口气干什么?”许平秋道,像是什么事都看开了,豁达了。
不过这话听得很刺耳,余罪总觉得不对。他看着许平秋吞云吐雾的样子,怎么一点也不像马秋林那么云淡风轻呢,他突然问着:“第二条路呢?”
“呵呵。第二条就简单了。”许平秋笑道,“把你想干的事,继续干完,你的人不够用,我给你一个中队的特警,让你过把当指挥员的瘾,怎么样?”
“呃……”余罪瞬间被刺激得直梗脖子,那可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啊。不过他瞬间又醒悟到,自己又要成为领导手里的枪了,而且现在看来橙色年华的能量不是一般的大,这样做,不会又是黑道追杀的后果吧?
“其实咱们是一类人,宁留十块疤,不咽一口气,我可以告诉你,后果可能很严重,保不准我也得从现在这个位置上滚下来。可我无所畏惧,从警至今,我受过各类处分一共十七次,受伤六次,最重的一次,被人从背后打了黑枪,差点上了光荣墙啊……可我到现在还站着,大部分对手都见马克思了,谁也知道我老许黑,可我黑得问心无愧。”许平秋道。
“我……”余罪咬牙切齿,那股子豪气却迸出来了,还差那么一点点。
“给你二十分钟时间考虑,二十二点三十分,行动准时开始,我授权你为现场指挥,抄了这个黑窝……小子,别觉得我在利用你,军警本就是党和人民手里的枪,我只不过是把枪口调整到准确的位置,今晚就这一局见输赢。”许平秋道,看着余罪。
余罪在踌躇着,许平秋两眼的光芒越来越甚,炯炯盯着余罪问道:“捅娄子,太小儿科了。捅破天,敢干吗?”
那目光即便在黑暗里也放射着光芒,余罪被刺激得心在狂跳,气在狂喘,憋得他终于爆发出来了,一拳砸在椅背上,一字千钧:
“干!”
第二个“一切正常”的消息发给乔三旺后,宁国强专门跑到了KTV外瞅了瞅,以他作奸犯科几十年的经历,总觉得心神不宁。
二十二点二十九分,每天这个时候是生意最红火的时候。那些身心疲惫的,那些寻找慰藉的,那些寻芳买醉的,很多都会在这个纸醉金迷的地方流连忘返,于是成就了这个橙色年华的辉煌耀眼。
大厅里,像一个大酒店。巨大的水晶吊灯,琳琅满目的酒柜,穿梭往来的服务生,各忙着其事。即便是在这里待了两年之久,宁国强也不知道这个繁华的背后究竟是谁在支撑着,不过他知道能量很大,最起码不像那些小娱乐场所,三天两头被警察检查。
看来是自己多疑了,这样的一个娱乐王朝,就放眼全国也数得着,怎么可能有人敢来这儿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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