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情况还是比较危险的,因为距离被绑架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大家肯定都知道人质绑架的解救有一个黄金时间,一旦没有及时营救,人质遇害,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当时我们是进行了一番非常严密的部署……”
“……那一伙绑匪非常的凶悍,完全是一副负隅顽抗,大家一起死的架势,当时我们都做了最坏的打算,估计那天搞不好会有伤亡……”
“……我那时候也才刚工作第一年,没有现在心理素质那么好,所以也挺紧张,冲进去的时候,那个场面我真的是到现在想起来,还会觉得心里面咯噔一下!两个女孩子被关在一个房间里,一个已经没有生气了,另外一个被锁在一旁,有点瑟瑟缩缩的,看起来别提多可怜了……”
“……当时小夏实在是太虚弱了,根本没有办法一个人走出去,没有办法,我几乎是半架着半背的,把她给从那个小民房里面弄出来,先安置在警车里面,然后救护车来了之后才把小夏送去医院接受检查和治疗的,在救护车没有来之前,小夏就一直抓着我的手,攥得死死的不肯放……”
沈文栋这几年因为形象突出,所以没少被局里派出去做各种普法宣传工作,所以口才是真的得到了相当不错的锻炼,最开始在众人的起哄下,开口讲述的时候,还一副时间久远记不太清的支支吾吾样,一边说一边偷偷的朝夏青那边瞄着,见她面带微笑的看着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太对劲的表情,便逐渐放松下来,再加上其他人听得起劲,他也越发放得开了。
从最开始还需要一边想一边说,等到后来感觉这一切仿佛都已经滚瓜烂熟,张口就来,连回忆都不需要,并且越讲越声情并茂,声音抑扬顿挫,讲到关键的时候,还会适时放慢语速,制造效果,可以说是表现相当专业。
应邀而来的这些队里的同事年纪没有太大的,当年的案子有的听说了但是没有参与,有的甚至连听说都没有听说过,所以听沈文栋讲述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听得十分认真,时不时的还会有细心人看看夏青的反应,估计是害怕沈文栋这样讲述当年的事情,会不会勾起夏青不大没好的回忆。
夏青全程平静的微笑聆听,同样全程面带微笑,听得兴致盎然的还有康戈,他的面部表情本来就比较丰富,现在简直就好像入了戏一样,不但时不时会流露出紧张或者担忧的表情,还会松一口气,甚至小声感叹一句“干得漂亮”。
因为有他在那里帮忙营造气氛,后来连同坐在他近旁的那几个人也似乎更加将个人感情代入进去,情绪跟着沈文栋的讲述一起跌宕起伏起来。
沈文栋越讲越得意,到后来已经逐渐忘记了去观察夏青的表情,只是自顾自的发挥着,加入了越来越多的渲染和加工,把事情经过讲得就像个故事一样。
等他讲完了如何险象环生的把夏青营救出来,又讲了如何应付死去那个女孩子的父母到公安局去不理智的吵闹,责怪警方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解救自己的女儿,为什么另外一个活了下来,自己的女儿却丢了性命,在这个过程中他是如何推心置腹的去做对方的思想工作,逐渐安抚对方情绪,等等等等。
讲到这里的时候,沈文栋是颇有些得意的,不过却有人不大买账。
“诶诶,等一会儿,等一会儿!”罗威举手示意了一下,“沈文栋你这是不是有点开了快进了也?之前小夏可是都说了,那时候她眼睛看不见,状态低迷,是恩人一直鼓励她,陪伴她,这么关键的地方你怎么都不提不讲的呢?直接跳转到安抚什么死去女孩儿的父母那里,这就有点没劲了吧?
要不然就干脆不要讲,讲都讲了,就干脆一股脑都讲给我们听一听呗,讲一半藏一半的有什么意思嘛!我们这群资深光棍儿主要就是想要听一听你是怎么对女孩子表达关心,跟你学习学习呢,你这怎么还藏一手啊?”
他这么一说,立刻就有人开始跟着起哄,纷纷要求沈文栋不要留一手,一定要把怎么对夏青关怀备至的那一部分给讲出来。
沈文栋哪里肯讲,一番推辞之后,搬出了一个听起来还蛮有说服力的理由。
“各位,各位,你们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有的东西可以分享,有的东西就只能独享,我当初关心小夏也是出于一种发自肺腑的同情,没有什么别的目的,所以不存在什么经验,另外一方面,这件事比较私人,有涉及到了我和小夏两个人,所以你们就算再怎么好奇,我可以无所谓,小夏一个女孩子的隐私,总还是要尊重的,她肯定不会愿意我跟你们分享!小夏,你说对不对?”
他一边说着,一边笑得一脸温柔的看向夏青那边,却见夏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收起了原本的微笑,表情有些严肃,眼神里似乎还带着疑惑。
沈文栋看得出来,旁人自然也看得出来,原本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沈文栋这边,所以也没有注意,现在沈文栋把问题抛给了夏青,其他人也本能的朝夏青这边看过来,一看便发现了夏青的眼神有点不太对。
“怎么了小夏?”康戈在一旁充满疑惑的开了口,“是有什么问题么?”
“没什么,没什么……”夏青忙不迭摇摇头,可是嘴上表示没事,却又是满脸的欲言又止,回答着康戈的时候,眼睛都没有离开过沈文栋,疑惑的看着他。
罗威向来是最憋不住话的那个人,饶是他一根筋粗线条,也看出夏青的反应不对劲儿,再加上平日里对沈文栋的诸多表现早就已经有了积怨,见状后就更加憋不住了:“小夏,怎么了这是?你平时也挺爽快的一个人,有什么就说什么呗!吞吞吐吐、支支吾吾的像什么样子!”
“真的没什么,只是……”夏青咬了咬嘴唇,“为什么这里面的很多事情,我记得和沈师兄记得不太一样呢……你们还是问沈师兄吧!我估计可能是我当时害怕的要命,记忆出现了偏差,这种情况应该也是会出现的,对吧?”
她说得可怜兮兮,语气似乎还在有意帮沈文栋圆面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沈文栋原本一脸的春风得意也凝固住了,眼神有些紧张的看着夏青。
“记忆偏差这种事,肯定是存在的。”康戈在一旁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我就听说过有人因为受到了巨大的刺激,所以记忆力很多事情都被张冠李戴了。”
“嗯,我觉得我可能就是这种情况!”夏青忙不迭点点头,“不怕你们笑话我,我因为当时目睹了自己同学遇害的全过程,所以受到了比较大的惊吓和刺激,导致出现了一系列的应激反应障碍,其中就包括对肢体接触的抵触。
那时候也是最严重的时候,只要有人碰到我,皮肤与皮肤接触在一起,我就会开始吐得昏天黑地,胆汁都吐出来,满嘴都是苦味儿。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绑匪一碰我,我就吐得昏天黑地,什么东西都吃不了,病恹恹的,还一身都是自己吐脏的东西,他们估计也是觉得有点恶心,所以也不太愿意理睬我,让我能有机会等到救援赶来。
这个情况一直到住院治疗加上心理疏导了很久之后,才逐渐好转了一些,不过也没有好彻底,到现在都没有完全克服,只不过是不至于吐成那个样子,会肌肉紧绷,会出汗,还可能出现一定程度的反胃。
我记得当时因为一有人碰到我,我就特别害怕,反应很激烈,所以是两三个人用门板把我抬出去的,等救护车的时候,我因为太害怕了,陪着我的那个人,让我抓着他的袖子,摸着袖子上的扣子,告诉我那是警服上的扣子,摸着扣子我就能知道自己是和警察呆在一起,就不用觉得害怕了。”
“诶?沈文栋,你刚才不是说小夏是你从房子里面半背出去的么?还说救护车来之前,小夏就一直拉着你的手不肯松开?”罗威立刻捉住沈文栋的一个错处。
“小夏不是说了么,她因为太紧张,存在记忆偏差。”沈文栋脸上的表情略显僵硬,不过仍旧努力保持着淡定,“我觉得她获救的时候,因为知道是警察来了所以才放下了戒心,毕竟对于人质来说,对警察的信赖不是其他人能比的。”
“话虽这么说,不过夏青是真的有肢体接触这方面的心理障碍,”坐在另外一桌的颜雪原本一直都没有做声,这会儿才开了口,“我们一个寝室住了四年,头两年,我们有的时候去挽她胳膊拉她手,她的脸色还会有点不大自然呢,一直到大三大四,大家一个寝室实在是太熟悉了,就没有这种问题了。
不过么,我们那会儿虽然不知道她的遭遇,倒也知道她不太喜欢和别人肢体接触,所以尽量避免给她造成不适,对不对,娅娅?”
坐在颜雪身边的任娅娅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上一次夏青过生日的时候,沈师兄不是张罗大家合影么,我记得沈师兄搂着夏青腰,夏青脸都白了,额头上都是汗,要不是后来纪渊正好把他们俩分开,我都要开口提醒沈师兄了。”
虽然说刑警队里的人性格各异,有的人心细一点,有的人粗线条一点,但是毕竟都是奋斗在一线,和刑事犯罪作斗争的人,该有的敏感度还是有的。
沈文栋之前主动向夏青坦诚他就是那个当初帮助过她的恩人,方才又有鼻子有眼儿的讲了那么多,一个一直陪伴和鼓励夏青度过最艰难时光的人,居然会不知道夏青有肢体接触障碍这样的问题么?
再结合颜雪和任娅娅的话,很显然夏青对于自己特别熟悉和信任的人,现在已经没有这方面的障碍了,那么沈文栋都已经自认是恩人了,怎么夏青对他还会有那种心理障碍存在呢?
一个说自己曾经一直被夏青抓着手不肯放,充满了信任和依赖。
一个则是不少人都有印象的,被沈文栋搂了一下腰就面色苍白。
这两者一对比,原本还兴致勃勃听故事的同事当中已经有人暗暗犯嘀咕了。
这时候,原本一直冷眼旁观这一切的秦老忽然清了清嗓子,他的声音本就洪亮,且底气十足,这一出声就立刻吸引了众人的主意。
“你们刚才讲的,不会是当年W市那个‘2.13’特大人质劫持绑架案吧?”他问。
其他人下意识的看向沈文栋和夏青,沈文栋脸上的表情有些阴晴不定。
夏青倒是点了点头:“是的,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个案子是被这么命名的。”
“哟,那可巧了!”秦老用手摩挲着自己脸颊和下巴的胡茬子,“我就说怎么方才听着总觉得有那么一种似是而非的熟悉,那个案子我当年是参与者之一啊!”
他这么一说,在座众人一片哗然,沈文栋的表情有些僵硬。
“老前辈,那你还记得当时的事情么?”罗威兴致勃勃地问,一副打定主意要借这个机会看一场好戏的样子。
“你这小子,看我老头子一个了,以为我记性也变臭了呢?我退了休,警号交回去了,脑子里记得东西可没退回去!”秦老用手指朝罗威点了点,似乎是在抗议他小瞧了自己,“要不是方才那小伙子讲的跟我当时经历的不太一样,我早就对上号了,方才我还以为你们说的是什么别的案子呢!
那次那有什么凶悍什么死伤啊,几个绑匪里面,有一个家里有孩子的,从最开始就反对其他几个人对两个女孩子下手,觉得就算不能放了人,那也给俩女孩子一个痛快,让她们死也死得干干净净的,结果那几个人不听劝,这就埋下了一个不太和谐的种子。
再后来,我们顺藤摸瓜的追着这个小姑娘留下的小线索,最后锁定了他们藏身的民房,一边部署瓮中捉鳖,一边安排被害女孩儿的父母跟绑匪谈条件,本来是想引蛇出洞,攻其不备,结果没曾想,这边我们刚部署好,就等着找机会把他们引出来呢,那几个人突然内讧了。
这不就是天时地利人和了么,所以除了留几个人在民房院外留守,其他人一股脑冲进去,抓绑匪的抓绑匪,救人质的救人质。
基本上那一次的行动,除了寻找绑匪藏身地点的过程中,被一个小杂货铺老板因为怕事给误导了,浪费了一些时间之外,没有太多的曲折。
你这小子……到底有没有参与那个案子啊?参与了多少?怎么说的有的对,有的又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秦老向沈文栋提出质疑之后,微微眯起眼睛看向他,目光锐利,就好像老鹰一样。
在仔仔细细把面色铁青的沈文栋打量了一番之后,秦老忽然挑眉:“哦!我认出来你了!你不是当时刚分配过来还没到半年的那个小年轻么!长得白白净净,头发永远梳得一根杂毛儿也没有的那个挺能臭美的小伙子!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当时是自动请缨,留在距离民房还有一小段距离的路边,防止绑匪还有其他同伙从外面回来的吧?你什么时候到民房跟前去和绑匪正面冲突了?不是后来人质都上了警车,救护车都快到了的时候,你和另外的一个人才被叫到现场去帮忙的么!这怎么还就成了人家小姑娘的恩人了呢?”
沈文栋原来如果说是面色铁青,那现在经秦老这么一说之后,脸上可就连青色都泛不出来,只剩下了一片惨白,额头上还渗出了点点的细密汗珠。
“我这个人性子直,虽然说跟你们在座的大部分人可能都是第一次见面,但是有什么说什么,你们可别觉得我倚老卖老啊!”秦老说完也不看他,笑呵呵地环视了一圈其他人,态度爽朗的同其他人调侃。
“那哪能,您老这也是为晚辈负责的一种态度么!”罗威笑嘻嘻的拍秦老的马屁,他不爽沈文栋已经很久了,本来今天出来吃饭开开心心,结果才开席没多久,聚餐就变成了沈文栋一个人的“英雄秀”,看着沈文栋眉飞色舞的在那里陈述自己的丰功伟绩,让他着实郁闷了好一会儿。
现在秦老一开口就把沈文栋来了一个大扒皮,罗威的心里头简直就好像是三伏天喝冰可乐,三九天怀里揣着烤红薯一样,别提多舒服了。
“你们不嫌弃那就好啊!这人岁数一大了呀,一方面呢,又怕自己讨年轻人厌烦,另一方面呢,又见不得有什么昧良心的事儿,所以有时候明知道不受待见,还是难免会忍不住多嘴。”
秦老一边感叹,一边看向沈文栋,“小伙子,你听我老头子一句劝,你要是喜欢人家小姑娘呢,就光明正大的去追求人家,人家看得上你就看得上,看不上你也是正常的!
明明原本就是在路边望风的,一听说人家想要找自己的恩人,就立刻跑去冒认,这往好听了说是为了接近人家姑娘昏了头了,往不好听了说,你这算趁人之危你知道吧?这是流【HX】氓行径,不可取!
还有,冒认功劳这种事,容易食髓知味,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一二三之后,那可就成了家常便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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