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满堂又喃喃自语：“也是，十年了……很多事情都变了。以前你小子还是个胡同串子呢，谁能想到，现在你居然成了领导？
你爸爸妈妈要是活着，不知道多为你感到骄傲……
大飞你还记得吗？
1952年冬天，那时候你刚租了四合院的房子，我帮你装修房子的时候，接到上面要求修复东直门的通知。
当时把我给高兴的啊！！！
战乱几年，东直门破了这么多年，总算能好好修葺一番了。
我当时觉得，把四九城的精气神给修好了，还是经我的手给修好的，真好。我和隆记，也算是露了脸了！！！
我岳父修过紫禁城御花园，我修了东直门，我比他不差的！！”
可是，
谁能想到，十年之后，这个经自己手修葺，代表着四九城风水的东直门，又要被自己的儿子带着隆记拆除呢？
这在王满堂看来，是耻辱，可是儿子说，他过时了……
“大飞啊，你王大爷真就是个老古板吗？”他看向张沈飞，“不随着时代的脚步走，真的就要被抛弃吗？
那天柱子说完之后，我就在想，人活着其实挺没意思。眼看着这么好的东直门威风凛凛，又眼看着它毁于一旦……”
王满堂记得小时候在老家时候，有西陕省来的戏班子唱戏。
眼看他起高楼。
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用在此刻并不贴切，可他就是想到了。
张沈飞没回答他，而是指了指城门楼子下面的一群人：“王大爷，您看他们。”
王满堂看过去，发现是一群在捡老城砖的人：“他们怎么了？”
每个建筑拆除时候，都会有这么一批人。
张沈飞说道：“他们捡了老城砖回去，您知道是干什么吗？”
这可难不倒王满堂，虽然不知道张沈飞说这个干嘛，可他还是老实说道：“捡回去搭建厨房，要是地方宽裕，说不定还能搭个小屋。”
四九城住房多紧张啊，家家户户都像是住在耗子洞里。
找街道租不到房子，这几年买房政策收紧到几乎根本不可能买到。
大家没办法，只能在现有的一亩三分地上下功夫。
王满堂做了一辈子土木行，做的也不都是王府，政府的大工程。
经他手搭建的厨房，五六平方的小屋，不知道有多少。
张沈飞点点头：“刚才王大爷您问我，是不是不跟着时代的脚步走，就只能被淘汰。
可是我觉得，小老百姓根本考虑不到这个问题。
对他们来讲，能有一口饭吃，晚上有一个地方睡觉，就已经很不错了。
您说的那些太遥远，他们想不到，也根本不敢想，当然，即便是想了也没用。
都是小蚂蚁一般的人物，每天一睁眼就琢磨着一日三餐，有没有一片瓦立足。
想那么多自己根本无法控制的事情，有什么用呢？”
王满堂沉默，张沈飞顿了一下又道：“之前柱子哥说要跟着时代的车轮走，不能倒退，我觉得也不对。
时代的大背景下，没有跟着走不走的说法，大家都是被夹裹着往前的。
往左还是往右，往前还是往后，从来都由不得我们。时代让你退，你就得退，让你往前，你就得往前。”
君不见，一个家族哪怕奋斗几代人，自以为终于熬出头，可只需要一句话，就能让一切回到起点。
既然如此，
还是看着眼前吧。
张沈飞说完该说的，不再说话，只是看着那些争抢老城砖的人。
计划经济的年代，砖头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所以大家听说哪里有不要钱，不要票的砖，自然是哄抢。
毕竟有了砖头，才能有厨房，有一间小屋。
厨房能够做饭，有了小屋，家里的儿子说不定就能娶下一房媳妇儿，成立一个家庭。
王满堂抽完一支烟，婉拒张沈飞递过来的第二支，起身，拍拍屁股：“大飞，你认识运输公司的人？”
张沈飞也不瞒他：“跟他们简副厂长挺熟，以前我不是在给轧钢厂杨厂长当秘书吗？那时候他是运输公司经理的秘书……”
“王大爷，运输公司五号楼一直打不了地基，那栋楼集资时候，有八十户工人拿了钱。那是他们的家，他们心急如焚。”
王满堂叹了口气：“选的那地方就不对！”
当初选址时候，柱子回家吃饭随口说过，当时老萧和他都反对，让柱子跟运输公司说一下，换个地方。
可柱子说运输公司现在的经理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可能改地方。
“现在事情弄成这个样子，苦的还是老百姓。”末了，他闷声说道。
张沈飞也感叹：“还记得我们轧钢厂集资房建成之后，我们厂子举行了万人搬家仪式……
我自己没搬，可看着他们那一张张笑脸，我也被感染了，也高兴啊。”
有小孩子高兴终于不用跟爸爸妈妈挤在一张床上，有老人感叹一辈子了，终于能有个自己的小屋。
还有等着结婚的小情侣，有因为没房子，一直不敢生孩子的小夫妻。
他们搬进新家，生活就有了重新起航的资本。
“我还记得，王大爷您当时夸我来着，夸我做成了一件大好事。把我夸的都不好意思了……”张沈飞笑眯眯的，看不出一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王满堂吐槽：“瞎扯，你这孩子压根儿就不知道不好意思四个字怎么写！！
不过，你确实做了一件大好事，在我看来，这件事比你做的其他事都好，都厉害！”
帮着那么多家庭住上新房子，这是积德的事情。
张沈飞趁热打铁：“那王大爷您不想积德吗？眼下可有个好机会……”
王满堂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他拍拍屁股站起来：“走吧，看看去。”
张沈飞跟着起身，有些担忧：“那萧大爷那边？”
光有王满堂可不够，可王柱子也没告诉自己怎么解决萧大爷啊。
王满堂脸上充满自信：“我同意了，就等于他同意了。今天我先跟你去看看工地，赶明儿，带着老萧直接过去。
老东西敢不去，看我不收拾他。”
张沈飞这下放心了，跟着王满堂一前一后的下楼。
两人经过那群争抢老城砖的人时候，不约而同的躬下身子，一人也捡了一块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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