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三春晖(3)
我换了水进来,才擦了一角,只闻得香风如云,有女子行动间珠玉相击的玲珑声,主持已经引着众人入内了。我心中异常慌乱,此刻走又走不出,无计可施之下,只好先躲在柱子后。
住持取过香递给皇后,恭恭敬敬道:“祈福之事已经安排妥当,请皇后娘娘请敬香。”
皇后虔诚敬香,再把香递给住持,住持恭敬地插进香炉。
住持又道:“请敬妃娘娘、欣贵嫔娘娘,安容华、管顺仪进香。”
想来陵容与管文鸳一直得宠,如今又进阶了。
四人下跪进香。小尼姑接过。
“请沈婕妤、慎嫔小主进香。”
我听见眉庄名字,登时心头激动,情不自禁从柱子后探头看她。我见眉庄正跪着进香,一袭华服素淡,打扮也格外清简。眼中热泪盈动,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眉庄眉庄,我总算看见你一切安好。
管文鸳等人敬完香退下,一眼瞥见我,不觉冷笑一声,慢慢退到柱子边,抬脚用踩在我手上,死死碾了一脚。她这一脚十分用力,我一时吃痛,虽然极力忍住,仍有一丝惊呼溢出。
管文鸳扬眉得意,喝道:“大胆!谁鬼鬼祟祟躲在这里?”
众人回头,众目睽睽之下,我再不愿意,也只得膝行出来。
我俯身跪拜:“贱妾甄氏,拜见皇后娘娘,各宫小主。”说完,也只得低首。已经如此,也只能由得她们了。
眉庄一见是我,含喜含悲,不觉跨出一步,便要向我。敬妃忙拉住她,轻轻摇了摇头。
管文鸳装模作样看了片刻,拈了绢子道:“阿弥陀佛!本宫以为是谁,原来是莞贵嫔。啊——已经不是莞贵嫔,该如何称呼呢?”
我便答:“贱妾甘露寺姑子莫愁。”
管文鸳蹙起好看的细眉,“姑子是没错,怎么自称贱妾而非贫尼?难道是你自甘卑贱也不愿安守佛祖么?”
眉庄到底耐不住,为我分辨道:“莫愁娘子是带发修行,并非真正出家。”
眼底的热与心头的暖交汇在一起,眉庄眉庄,到底是你对我最好。
管文鸳轻笑一声:“沈婕妤关心情切,到底还是对莫愁最好啊。”
陵容柔声道:“管顺仪也真不小心,方才踩到莫愁的手了,莫愁一向矜贵娇养,也不知要不要紧。”
静白连忙陪笑答:“回安容华小主的话,不要紧,不要紧,莫愁就是干这种粗活的。”
陵容讶异:“粗活?”
静白含笑躬身回答:“是啊。又不是养尊处优的娘娘小主,砍柴浆洗擦地都得做,和寺里的小姑子没什么区别。”
住持有些不安,“莫愁到底是宫里出来的贵人,实在是委屈了。”
皇后一色金饰华贵,端然道:“这是应该的。一入空门四大皆空,前程往事都该抛弃了。佛法曰众生平等,莫愁娘子也不该有例外。”
静白沾沾自喜,“是。贫尼竟和皇后娘娘想的一样呢。”
眉庄含忿,出列道:“皇后娘娘,莫愁到底是奉旨出宫修行的,是公主的生母。您看她脸色就知道产后虚弱,寺中还让她做这许多粗重活计,岂不为难?”
管文鸳含着笑,语气却犀利,“皇后娘娘说了,入了空门就该斩断前程。公主是公主,莫愁是莫愁,皇上也说过,公主只有敬妃一个母亲。沈婕妤别违背皇上旨意才好。”
眉庄再按捺不住,上前拉起我,含泪道:“嬛儿,地上凉,你别跪着了。”
我的泪再忍不住,握住她手,唤道:“眉姐姐。”
皇后微微眯眼,看着眉庄道:“沈婕妤,你回来。莫愁身边不是你该站的地方。”
眉庄闻言只是不动,还是紧紧拉着我的手不放。
皇后摇头,“各人有各人站的地界,人鬼尚且不同途,嫔妃与庶人又怎可站在一起。”
我只得事情的轻重,先撤开眉庄的手,低声道:“姐姐快回去吧。我没事。”
眉庄却依旧是那样的神色,握着我的手道:“皇后娘娘,莫愁纵然离宫,也不该遭受言语和身体之辱。”
皇后沉默片刻,淡淡道:“佛家讲究心平气和,沈婕妤,你今日失于急躁,不宜再入内参拜佛像了。你便跪在大殿佛前,好好静心思过吧。”她又像众人道,“昌嫔有孕,本宫也要诚心祝祷,她能顺利产下皇子呢。”
眉庄泠然转眸,一言不发,和我并排跪下。
静白殷勤引着众人向前,“后头是参拜的中殿了。皇后娘娘这边请,各位小主这边走。仔细脚下门槛高,仔细着。”
我与眉庄对视一眼,眼中带泪,却不觉含笑。
等人都走散了,我才轻声问:“你都好么?”
眉庄道:“都好。太后好,我好,胧月更好。”她细细说给我听,“胧月快生辰了,因为皇上宠爱,嫔妃们都还疼她。这次徐贵人送了一座白玉观音像,一则是以观音普度众生慈悲宣示娘子爱女之心时时皆在,自然也有说敬妃的意思;二则也是给胧月安神祈福用的。这座白玉观音像所费不赀,徐贵人家境寻常,倒是费了不少心力的。”
我不由问:“徐贵人是谁?”
眉庄道:“徐贵人闺名燕宜,正是去年这个时候选秀进来的。”
我微微沉吟:“她很得宠么?”
眉庄摇头,“并不算得宠。如今宫里占尽风头的除了安陵容和管文鸳,便是昌嫔了。对了,她是宫宴时皇上亲自看上的,生母是太宗的妹妹舞阳公主的小女儿,也就是现在的晋康翁主,虽然晋康翁主的夫婿家没落了,可算起来还是皇家的亲戚呢。人又生得美,刚进宫的时候连太后都特意召见了。昌嫔身份尊贵,一向自恃甚高,除了对皇后、端妃和敬妃稍有敬意之外,其他人都不放在心上。况且眼下,昌嫔已经有孕了。”
我问:“那么昌嫔既是晋康翁主的女儿,与皇家有亲,为何入宫的名位只在贵人,如今有孕也只封为嫔呢?”
眉庄道:“皇上刚刚登基,后宫与前朝都是根基不稳,少不得要立几位有名位有品阶的妃子。如今后宫根基健全,昌嫔再得宠,也得一步步从低开始。为了这个,晋康翁主来向太后请安时没少抱怨呢。然而晋康翁主也太糊涂。如今的后宫由皇后主持大局,太后的身子又不安康,还是当年太后一言九鼎的时候么。”
我轻叹一声,“昌只是嫔身份贵重,非比寻常,有孕了自然是好事,将来若生下了帝姬或是皇子,身份都会格外尊贵。”
眉庄明白我的意思,轻声细语道:“因为昌嫔的身孕,皇上已经有三四天没有去看望胧月了,不过胧月生辰之时,皇上一定会到的。”
“只怕等到昌嫔的孩子出生,胧月也会更遭冷落了。”我的眉头渐渐蹙起如山峰,“胧月的生母,是被皇帝所厌弃的人呵。所以,胧月在宫中最能依靠的,就是他父皇的钟爱,唯一而不会减轻的钟爱,才是她的安身立命之道。”
眉庄轻嗤,“宫中妃嫔争夺皇上的宠爱以保全自身,身为帝王的子女,又何尝不是呢?皇子尚且可以凭借自身之力向上,而帝姬,一生的前程与际遇都要维系在她父皇的怜惜与疼爱上了。”
我沉思片刻,问道:“纯元皇后的遗物,如今都是谁在保管呢?”
眉庄诧异,“你问这个做什么?纯元皇后最心爱的贴身衣裳或是首饰都在皇上那里,其余的则由皇后保管,太后那边也又一些。”
“那么纯元皇后在世时,有什么心爱的首饰项圈之类么?”
眉庄凝神细想,片刻后道:“你出事后,我在太后那里见过一个。仿佛是一块以羊脂美玉雕成的玉芙蓉项圈,太后说是纯元皇后生前十分喜爱,依稀是大婚之日皇上亲手所赐的。”
“那么,如果要雕琢一块类似的项圈,大约要多少功夫?”
眉庄思虑着道:“纯净的羊脂美玉本就难求。即便有,若要制成,少不得要半月的功夫。”
我沉吟道:“我只求神似,不求形似,以免得罪。”
“那倒简单了。你是想……”
“我因纯元皇后而得罪,可见皇上心中纯元皇后的份量,姐姐,若要胧月常得他父皇欢心……我方才所说的项圈,希望姐姐能让胧月在生辰之日戴上,也算尽我身为人母的一点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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