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哪里。”那人赔笑。
不动声色地起身,李景允回到柳成和面前,低声吩咐了两句。
柳成和恋恋不舍地放下吃了一半的鸡腿,转头去找人。
李景允回到了太子跟前,太子面前的酒没动,只听着庭前弹的曲儿,一双狭长的眼微微眯着,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下头伺候的人都战战兢兢的,见着他来,连忙让了位置。
“殿下。”他往那将满的杯子里斟了一滴酒,抬眼道,“那曲儿弹得不好。”
周和朔看他一眼,轻笑:“他弹的是《忠君令》,男儿白骨为明君,何处不好?”
李景允摇头,捏了筷子往桌弦上轻轻一敲:“此一‘君’字,是为无上帝王,但放词曲里唱,到底是窄了些。景允拙见,‘君’当改为‘主’,社稷明主,男儿都当效之。”
神色和缓,周和朔瞥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
众人都没听懂其意,只瞧见方才还绷着的太子殿下,突然松了一身怒意,开始与三爷谈笑了。
“这是怎么的?”苏妙拉了拉温故知的衣袖,压低嗓门问,“什么君啊主的,我没听明白。”
温故知满眼敬佩地唏嘘:“不用听明白,表小姐只消知道,三爷这一张嘴,只要是个人,就没有哄不住的。”
苏妙恍然,然后揶揄地道:“我要去告诉表哥,你说小嫂子不是人。”
“……”温故知哭笑不得,“小祖宗饶命,我可惹不起这一茬。俗话说一物降一物,三爷这么厉害,总要有个能收拾他的人。”
还收拾呢,苏妙撇嘴:“小嫂子是个嘴硬心软的,也就生生气。”
“这就是表小姐不懂了。”温故知摸了一把自己下巴上不存在的胡须,老道地摇了摇头,“搁有的人身上,这生一生气,也够三爷受的了。”
旁人生气,珠钗锦缎银子,总有一样能哄个眉开眼笑,可嫂夫人是什么人那,要哄她真心实意地原谅这一遭,温故知想了很久,没个对策。
流水席摆的是三天三夜的排场,府里直到半夜都还有人饮酒对诗,花月早早收拾好自个儿,躺在东院的侧屋里睡下。
她将门窗都上了栓,以为万无一失。
结果子时一到,一把软剑从门缝里伸进来,轻松地就挑开了卡在上头的门栓,接着李景允就带着满身酒气卷进来,坐在她床边就怨:“不是说好的不关门?”
额角一跳,花月转过身背对着他躺着,闷声道:“妾身说的是不关主屋的门。”
“这不是主屋吗?”他茫然。
“爷喝醉了。”她轻哼,“这是侧房。”
“你才喝醉了。”他将她捞起来,半拥住哼笑,“你在的地方都是主屋,都不能关门。”
花月觉得牙酸,伸手捂了腮帮子冷眼道:“这些话您还是留着去哄别的姑娘,她们肯定受用。”
李景允摇头,抵着她的脑袋晃来晃去:“就你了,没别的姑娘。”
情至浓处,当真话都只会捡好听的说,花月撇嘴,又觉得懊恼。自个儿是当真蠢呐,嘴上说不信他,可回回都被他骗,还圆房呢,还生孩子呢,就连拜个靴子,也是她自个儿干出来的蠢事。
眼下再听他说这些,她更气了,倒不是气他信口开河,而是气自己不争气。
耳根子怎么就这么软呢……
“你是不知道,陛下有多喜欢爷。”他真是醉了,抱着她哼哼唧唧地开始说,“朝堂上头,那么多人听着看着,陛下说要给爷在这京华新修一处宅子,命人去运观山的土,一车一车地运来,给爷修宅子。”
“观山是什么地界儿啊,平日里没人上得去的,那地方土好,当今最受宠的姚贵妃想用观山土修观月台,陛下都没允。”
神色一动,花月突然扭过头来看他。
面前这人眼里醉意醺然,漆黑的眸子看下来,深情又动人。
“爷带你住新宅子,可好?”
心头微跳,花月抓着他的衣袖,不确定地问:“观山吗?观山的土?”
他像是没听见,迷迷糊糊地低下头来吻她,花月有些走神,被他吻得轻轻一抖。
“你想要的,爷都会给你。”他含糊地呢喃,“爷是当真想跟你过日子的。”
只说了这一句,他身子就沉下来。
花月愕然地搂着他,瞳孔望着房梁出了好一会儿的神,才反应过来将他扶上床,脱了靴子盖好被褥。
那话,是什么意思?她想要的,他都会给?
她觉得好笑,低头去看他熟睡的脸,又情难自抑地觉得心动。
他哪里知道她想要什么,就算知道了,又怎么可能给。
摇摇头,她伸手抚了抚那好看的轮廓,安静地等了一会儿,等他睡得沉了,才轻手轻脚地起身下床。
霜降在前庭忙了个半死,匆忙过来见她的时候,眉眼间尽是疲惫。
“见了鬼了。”她小声嘀咕,“我分明是送了消息去冯大人那边的,但他没来,方才刚有人回话,说消息没传到冯府,大人不知情,这已经是错过了最好的机会了。”
康贞仲只在将军府吃了半个时辰的宴席,就因醉酒胡言被人送了回去。
遗憾地叹息,花月道:“这人还真是命大。”
顿了顿,她觉得有点不对,拉了霜降的手问:“你让谁出去递的话?”
“贺老三,回回都是他,您放心,他是绝对不会出什么岔子的。”霜降想了想,“许是递出府之后谁弄丢了,反正写的是密信,旁人捡去也只当是一张寻常采买单子。”
迟疑地点头,花月瞥了一眼侧房里的人,摆手让她下去歇着了。
直觉告诉她,好像有谁在拦着不让她对康贞仲下手,但没有丝毫证据,也可能只是她多想。
李景允若当真知道她在做什么,定是要将她赶出府去的。
沉吟片刻,她进屋躺回他的怀里,慢慢闭上眼。
***
沈知落也是来了这宴席的,只是敬了一杯酒就走了,与苏妙连面也没见上。苏妙也不急,总归婚期是近了,让人追上他的马车,塞给他一包炸油酥。
“这么腻的东西,也亏她喜欢吃。”沈知落嗤之以鼻,连打开也不曾,径直塞进了衣袖。
他坐在车厢里,旁边是愁眉苦脸的孙耀祖和老神在在的常归。
孙耀祖也不在意他藏什么东西,只道:“郑遇是重要的线人,他一进去,咱们这联系断了好几条,本来想拉着那几个贪生怕死的人共事就不容易,这一出事,他们全急着撇开关系,眼下该怎么是好?”
常归哼笑:“急着找康贞仲的麻烦干什么,生怕人家不知道你们寻仇来了?”
“这是我要找的吗?是他的位置本就重要,他一死,底下那几个人也能趁机夺权,于咱们都是有利的。谁想到前头的薛吉会让他们起这么重的戒心啊,薛吉也不是咱们动的手。”孙耀祖叫苦不迭。
常归很好奇:“你们没动手,薛吉怎么死的?”
孙耀祖犹豫地转了转眼珠子,想说也许是小主,可想想小主那不争气的模样,还是懊恼地摇头:“不知道,国师倒是出出主意,怎么把郑遇给捞出来?”
沈知落不甚在意地摆手:“太子盯得紧,咱们最近最好别动手。”
常归跟着点头。
孙耀祖看看面前这两人,眼神微变:“你们两个……折的不是你们的人,你们就袖手旁观。”
“孙总管说笑了。”常归道,“如今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分什么你的人我的人?郑遇的确是没法救了,康贞仲也动不了,休养生息吧。”
恼恨地别开头,孙耀祖兀自生气。
车轮一路往前碾,常归看着摇晃的车帘,突然问了一句:“听闻国师也要与大梁人成婚了,该不会像西宫小主那样,成了婚便胳膊肘往外拐吧?”
这人说话总带着一股冰寒之感,分明对谁都笑,可好像对谁都有怀疑的情绪。
沈知落不悦地垂眸:“多虑,大人若是不信任在下,大可另谋高就。”
“哪儿能啊,您手里有两枚印鉴,我自然是要跟着您的。”常归弯着眼皮,朝他躬了躬身,“只是,最近我也得了些稀罕玩意儿,想请国师看看。”
沈知落不经意地抬眼,就瞧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分外眼熟的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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