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士兵刚到北平,还不懂北平的情况,在外地,他们一向如此。”一直待在座位上没动的那个大佐此刻也站起来。
立高之助微微皱眉:“冈村司令官到北平后便一再重申,不准扰民,难道他们一直没管?”
冈村宁次与其他曰本将领最大的不同便在他更加重视政治,他受中国文化的影响也远远超过其他人,中国文化中得民心者得天下深刻影响了他,所以他非常重视军队纪律,出任华北派遣军司令官之初,便下令整顿军纪,禁止搔扰百姓,不准抢掠民财,不准强歼妇女,曾经公开处理过违纪的曰本士兵,这在曰军将领中极其罕见的。
野口在心里一笑,冈村宁次这样作不过是给外人看的,中国人在南京撤退时便宣布要追究在战争期间犯罪的战争罪犯,从南京撤退时便开始记录战犯名单,徐州大屠杀后便公开宣布战犯名单。
如果说最初曰本人还不留心这些个名单的话,随着战事的不利,几乎所有曰军将领都开始留意了,当然这种留意是在心里,鄂北会战,武汉失守后,各级将领都下达了整肃军纪的命令,明眼人都清楚,这是在为战后做准备。冈村宁次同样如此,不过他更早注意到这点。
“立高君,不用担心,他们会受到惩罚,到战场去证明他们的武用。”野口温和的笑笑:“支那人畏惧强者,恰当的表示武用,可以让他们更懂服从。”
立高之助摇摇头:“紧靠武力是不能让支那人臣服的,支那人也不会崇拜仅仅只有武力的武士。野口君了解支那历史,当然清楚支那人最崇拜的两大智者诸葛亮和刘伯温,论武用,诸葛亮比不上关张赵,刘伯温也比不上常遇春。可无论关张赵还是常遇春,对他们心甘情愿的接受他们的指挥。可惜的诸葛亮有失空斩,刘伯温有战太平,可见文武相间,才能得天下。”
这时立高之助留意到那个看书的中国人迟疑下,过了会,站起来向卫生间走去,摇头晃脑的哼着京剧挑滑车片段,他心里顿时颤抖起来,野口和大佐都没有察觉立高之助的异常,野口接过话题:“立高君说得好,武力只是配合,支那事变发展到现在我们最需要总结的便是政治,是谋略,没能抓住有利时机达成和平,都是东京那帮官僚的愚蠢!”
曰本高级将领已经认识到这场战争他们已经无法获胜,现在他们最大的希望便是,尽快媾和,以最小代价媾和。曰本内阁的如意算盘是,交还江南平津,保住长城以外的热河满洲;对苏俄则交还蒙古和远东;对英美则全力抵抗,以伤亡迫使美英接受和谈条件。
内阁的这个目的,在华北的派遣军自然不知道,可中[***]队现在兵临城下,这个威胁是真真切切的。卢沟桥事变,他们从北平出发,打到武汉,花了三年时间,可中国人从武汉出发,只花了一半时间便打到北平城下。
失败,让曰军将领在疯狂之余,也开始反思。反思从卢沟桥事变以来的种种举措,认为历届内阁要负主要责任,他们没有抓住时机,将皇军将士浴血奋战得来的战果转化为最终的胜利成果。
“对,曰本就是毁在这帮官僚手中。”大佐叹口气恨恨的说道。
这时,立高之助眉头一皱,左右看看,打量下周围情况,几个服务员目不斜视的站在门口,还有几个穿西装的中国人散在各处,无聊的摆弄着面前的咖啡,两对显然是情侣的青年男女正柔情蜜意的说着悄悄话,立高之助轻轻咳两声:“两位,这里可不是军官俱乐部,说话还是谨慎点。”
野口闻言,也左右看看,略微有些尴尬的笑笑:“我去下卫生间。”
立高之助心中暗喜立刻跟了上去,大佐也跟上来,野口随口开了个黄色玩笑,立高之助和大佐顿时大笑,三人就这样嘻嘻哈哈的走进卫生间。
卫生间装饰很漂亮,立高之助进来后没有看见刚才进来的那个中国人,目光向隔间看了眼,便拉开一个马桶间,对正在小解的野口和大佐说:“你们自便啊。”
野口噗嗤一笑:“难道立高君能帮我们么?”
大佐吭哧吭哧的笑起来,立高之助也配合的在里面笑笑,过了会,他听见野口和大佐出去的声音,又过了会,他听见旁边马桶间的声音,门开了,有人出来了。他悄悄望外看,见是刚才那个中国人。
就在刚才,立高之助巧妙的发出了联络暗语,这个暗语是京剧剧目,第一句要包含失空斩,第二句要包含战太平,第三句包含挑滑车。
中国人在水龙头下洗手,立高之助不再犹豫,开门出去,走到他旁边,作洗手样,突然低声问道:“先生刚才哼的是不是失空斩?”
吴启修有些惊讶的瞪大眼睛,没想到真是这个曰本军官来联络。他刚才完全是赌一把,来这里数次,只有这个曰本军官发出了含糊不清的联络信号。
“不,是战太平。”吴启修慢慢的答道,此刻他心中想起王小山见他时的那种慎重,下达命令时的那种严肃,现在他有些明白了。
“可我听着怎么象是挑滑车。”
“挑滑车是谭派的,我这是丽派的。”
立高之助露出了笑容:“哦,我还以为粤派的。”
暗号对上了,立高之助看了看门口,迅速而低声的说道:“六国饭店,西餐厅,4号桌面对入口的椅子,有个空格,拧开螺丝,里面有你需要的东西,以后双号是四号桌,单号是五号桌。小心,有人在怀疑我。想办法杀掉青城小山和龟井。”
吴启修迅速从皮带的扣子上取下个纽扣大小的东西交给他,俩人再无交谈,立高之助转身出了卫生间,吴启修则又坐回马桶。等了五分钟模样,他才悠悠然出门。立高之助依然在与野口和大佐交谈。
吴启修没有动,依旧坐在那看书,一边悄悄留意周围的人,心里却想着刚才立高之助的话,有人在怀疑他,要杀掉青城小山和龟井,是这两个人威胁到他,这是两个什么人呢?
立高之助变得比较活跃,一会将服务员叫过来要点心,一会出去打电话,吴启修明白,这是分散外面监视人员的注意。又过了大约半个小时,立高之助三人走了,吴启修依旧没动,又过了一会,服务员过来请他出去接电话。这个电话是安排好的,他的助手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如果他接了,便表示安全,如果没有,那边便要准备应变。
“胡先生吗,您什么时候到呀,好,好,好,我在这等您,中餐怎样?要不,西餐。好,好,那就西餐,我在这等您。”
放下电话,吴启修看看手表,回到自己的座位拿起书,便朝西餐厅走去。现在才五点左右,西餐厅只有两个人,四号桌空作,吴启修便要了这个桌子,做到面对入口的椅子上,然后又要了一杯咖啡,无聊的等着。
椅子是木头制的,在腿与椅面之间是用螺丝帽住的,他用手使劲一拧,螺帽松了,他轻轻的松着螺丝,很快螺丝松开了,稍稍用力便开了个口子,里面有一张纸片落入手心。
吴启修心里非常奇怪,这个死投点是怎么弄出来的,六国饭店是家大饭店,早就存在,不可能为谁特别制作情报交换的特殊设施。
其实,这是他的前一个联系人搞的,立高之助最初的联系点在六国饭店的衣帽间,前一个负责人利用与六国饭店经理的关系,说动他重新装修饭店的西餐厅,重新购置了一批椅子和桌子,然后利用打入这里的自己人,将这两张特制的椅子安这里,这是为预防意外留下的后手,不过当时他没想到自己会出事,所以没向上面报告,没成想今天却被立高之助用上了。
慢慢的将螺帽拧上,吴启修将纸片塞进自己的袜子里,所有这一切都在桌子的掩护下完成。过了一会,他的助手化妆成一个商人进来,俩人就象老朋友一样热情,还真点了一桌菜,边吃边聊。
回到家里,吴启修拿出情报看后禁不住倒吸口凉气,暗叫声:“老天爷。”
情报有两张纸,上面全是至关紧要的绝密情报,冈村宁次的全部作战部署都在上面,吴启修断定,这个少将绝对在冈村司令部的核心部门,难怪王小山这么慎重,甚至问他如果被发现,能不能牺牲自己保全情报员,这在派出情报员以前是很少见的,因为这不是征求意见或表决心,而是要求。
吴启修立刻将情报翻译成密码,待翻译完了,他看看时间,已经十点了,还有半个小时宵禁,这份情报必须立刻发出,家里已经等了很久。
穿过两条胡同,吴启修来到报务员的住处。这个住处是军统出面找的,主人是北平伪军司令部情报处长的房子,这个处长已经被军统策反。
报务员很快将电台架好,望着吴启修。指示灯静静的亮着,还没到联络时间,吴启修拿出支烟点上,他神色严肃,不停的抽烟,在屋内来回走动,显得非常不安。
“关了。”吴启修停下脚步,猛吸两口烟,将烟蒂丢在地上,狠狠的踩上一脚。
“怎么啦?联络时间要到了。”报务员有点意外,连夜到这里,却又不发报了。
吴启修没有回答,他将灯关上,房间里登时变得漆黑,只有窗外的月光,静静的洒进来。
“现在发报太危险,明天你跟我去怀柔,最近这里只收报,不发报。”吴启修说,刚才他的脑海里突然蹦出立高之助的话,他顿时警惕起来,如果有人怀疑他,那么这段时间曰本人的电台侦讯肯定非常严密。现在动用电台非常危险,曰本人的电台侦测车肯定遍布满城,任何电台开机后,很可能下一刻钟,曰本人便会破门而入。
这份情报太重要,是曰本人整个华北作战部署,发报时间绝不短,曰本人有充足的时间来确定方位,他不能冒险,必须用最稳妥的方式,安全无误的发到家里,他决定明天出城,到怀柔去,用军统的电报发回去。
吴启修的谨慎挽救了他,就在吴启修命令关上电台的一瞬间,正好有一台侦测车从胡同外面的公路慢慢驶过。青城小山和龟井联手坐镇北平特高课,特高课内的电台侦测车全部出动,这还不够,还组建了三十多个侦测小组,带着报话机分布在城内各处。
联络点突然出现的信号,引起了青城小山的最大警惕,青城小山明白这是中国方面寻求联络的信号,他紧盯立高之助,每次立高之助外出,他都秘密与龟井联系,由龟井负责跟踪。侦测电台全面开动,寻找可能出现的每一个信号。
“他在六国饭店有没有异常?”青城小山翻看龟井的记录,立高之助从六国饭店出来后,又去了两个地方,一个是广济寺,一个是天桥,但青城小山敏感的感到,六国饭店可能是才是他真正应该关注的地方。
“我亲自盯的,没有,他一直与野口他们在一起。没有与中国人单独接触过。”龟井非常肯定,他化妆了跟在后面,不过咖啡厅却没敢进去,而是留在饭店的大厅装等人。
青城小山无奈的放下这块,拿起另一张,那是天桥的,现在的天桥空荡荡的,远不如几个月前热闹,只有极少数市民还在,他们都畏惧的躲开立高之助三人。没有看出任何疑问。青城小山不明白,立高之助怎么能沉住气,会战即将开始,他手中的情报就不会送出去?
这一夜青城小山整夜没离开电讯室,整个电讯室全部人员都在不停的搜索,除了在午夜时蹦出来的几个熟悉的电台外,没有出现其他电台。青城小山无比失望,龟井也重重的叹口气,又是个失望的夜晚。
“青城君,我们就这样是不行的。”龟井有些丧气了,查了立高之助这么久,没有一点线索:“我们是不是向冈村司令报告,对他进行全面监控。”
青城小山苦笑着叹口气:“证据呢?冈村司令非常欣赏他,一上任便向军部要他,没有一点证据,冈村司令会相信我们?”
这就是青城小山的困难,要是立高之助的军衔职务任何一个稍微低点,他们都可以采取行动,但立高之助不行。
“这样不行,要不向竹机关报告?”
青城小山摇摇头,竹机关原是设在汉口的机关,原机关长在鄂北会战期间切腹自杀,机关被撤销,去年八月,在北平重建。不过,重建后的竹机关没有受到重视,冈村宁次几乎没管他。
“要不,黑龙会。”龟井有气无力的建议道,他自己都不看好这个建议。
没想到青城小山却在犹豫后慢慢点头,黑龙会是曰本的黑道组织,不过这个组织与军部的关系非常好,在战前便在中国建立谍报组织,帮助军部收集中国的各种情报,旗下有大量人员,可以弥补他们人手不足的缺陷。
忽然,青城小山眼前一亮:“对,黑龙会,让黑龙会去他家乡查查,他们有些时候比警察还管用。”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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