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伊丽莎白现在认为彬格莱小姐的不喜欢她是出于妒忌,她便不禁想到,彬格莱小姐事实上会多么不欢迎她在彭伯利出现;不过她倒很想看看再度相遇后,这位小姐能拿出多少的礼貌待她。
到了彭伯利住宅后,伊丽莎白和舅妈便从穿堂那里被带进了客厅,面朝北开的窗户使客厅在现在的夏日里显得很怡人。窗子外边是一片空地,屋后树林茂盛,山峦叠嶂,草地上有美丽的橡树和西班牙栗树点缀其间。
在客厅里,达西小姐接待了她们,和达西小姐在一起的还有赫斯特夫人、彬格莱小姐以及陪达西小姐在伦敦住着的那位太太。乔治安娜对待她俩非常客气;只是因为害羞和生怕有所失礼,态度显得有些拘谨,这要是让那些自认为身份比她低的人看了,便很容易以为她是高傲和矜持了。嘉丁纳夫人和她的外甥女儿倒是能慧眼识人,觉得达西小姐值得同情。
赫斯特夫人和彬格莱小姐只对她们行了屈膝礼;她们坐下以后,有好几分钟大家都没有话说,很是尴尬。首先打破这沉默的是安涅斯雷太太,她是一个文静和蔼的女人,你只要瞧她竭力想要找上个话题来谈的样子,便可知道她比另外的那两位要有教养得多;全靠她同嘉丁纳夫人之间的攀谈,再加上伊丽莎白的不时地插话,大家才算没有冷场。达西小姐好像也希望她能鼓起足够的勇气参加进来;并且有的时候也的确说出了一两句简短的话,在她觉得不会有人听到的当儿。
伊丽莎白不久便发现,彬格莱小姐的眼睛在紧紧地盯着她,她只要一张口,尤其是只要跟达西小姐一说话,都每每要引起她的注意。这一发现本来并不能阻止她与达西小姐的谈话,只是因为她们俩之间离得较远,她才没有多去攀谈,不过,她对自己没有多说却并不感到遗憾。因为她有许多自己的心事要想。她极切地盼望着会有几位男人走进来。在这中间,她希望在达西先生,可又害怕有达西先生;究竟是期盼得心切还是害怕得厉害,连她自己也搞 不清楚。伊丽莎白就这样坐了一刻钟的时间,没有听到彬格莱小姐那方面的一句话,后来忽然之间彬格莱小姐冷冰冰地问起了她的家人。她也同样冷淡地回答了一下,随即便又沉默了。
改变了这种情势的是几位佣人的到来,她们端来了冷肉、点心以及各种色鲜味美的应时水果;就是这一着也是经安涅斯雷太太几次地使眼色给达西小姐,才叫她想起了她应尽的主人之责。这一下大家都有事可做了;虽然她们谈话不投机,可大家都会吃;一堆堆的葡萄、油桃和桃子使大家很快聚拢到了桌子旁边来。
在这样嚼着的当儿,伊丽莎白有空闲来决定一下她到底是害怕还是希望达西先生的出现,最后觉得她还是希望他来到这儿;可是待达西先生不一会儿果然走了进来时,她却又认为他还是不来的好了,尽管在一分钟前她相信她还是期盼见到他的。
且说达西和两三位先生离开家里来到河边,陪着嘉丁纳先生在河边钓鱼,后来听说嘉丁纳夫人和她外甥女儿要在今天早晨来回访乔治安娜,便赶了回来,在他一走进来时,伊丽莎白便颇为明智地下了决心,要表现得非常镇静和轻松;为了掩人耳目,她下这决心当然很有必要,只可惜做起来却不像想象得那么容易,因为她到这时才发现在场的人都对他们俩起了疑心,达西一进来,几乎没有一双眼睛不在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不过,谁脸上的好奇和专注神情都没有像彬格莱小姐的那么明显,尽管她跟他们两个中的随便哪一个谈起话来时,还能带出满脸的笑容;她还能笑得出来,是因为她的嫉妒还没有使她绝望,她对达西先生还远远没有死心。达西小姐见到她的哥哥来了,便尽可能地多说点话儿;伊丽莎白看出,达西先生很想叫他的妹妹和她处熟,他尽可能地创造机会,能让她们两人之间多谈一谈。这些情形彬格莱小姐当然也看在了眼里;一气之下也就顾不得礼貌,很快便找了一个机会冷嘲热讽起来:
“请问,伊丽莎白小姐,某郡的民团是不是已经离开麦里屯了呢?他们的离开是你家的一个重大损失吧。”
在达西的面前,彬格莱小姐没有敢提起威科汉姆的名字;可是伊丽莎白马上意识到了她主要指的就是这位先生;一霎那间有关他的各种回忆涌上心尖,叫她感到了片刻的不自在;不过她还是极力镇静自己,来对付这一不怀好意的攻击,随即用一种不太在乎的口气回答了这一问话。在她开口作答的时候,伊丽莎白不自觉扫了达西一眼,只见达西的脸红了,正急切地注视着她,而他的妹妹更是显得仓皇无措,连眼睛也不敢抬起了。
如果彬格莱小姐事先知道她现在会给她爱着的这个人带来多大的痛苦,毫无疑问也就不会给出这个暗示了;她只是一心想着要把伊丽莎白搞得狼狈,通过提到她以为伊丽莎白所钟情于的那个人儿,来让她暴露出她的感情,以使达西先生看不起她,或者甚至还可以让达西想起她的几个妹妹曾经为了那个民团闹出的荒唐笑话。彬格莱小姐哪里知道达西小姐受骗私奔的事。除了伊丽莎白,达西先生一向尽量保守秘密,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个人;尤其是对于彬格莱的亲友们,她的哥哥更是小心地加以隐瞒,因为他想叫妹妹将来和他们家攀亲,这也是伊丽莎白早已猜到的。他的确早就有这样的一个打算,可这并不是他千方百计拆散彬格莱和班纳特小姐之间的恋情的缘由,或许他只是因为有这个意思便对他朋友的幸福更加关心罢了。
伊丽莎白镇定自若的神情不久便使达西的心情也平静下来;由于彬格莱小姐觉得失望和沮丧,没有再去提威科汉姆,乔治安娜也渐渐地恢复了常态,尽管她再也没能鼓起谈话的勇气。她的哥哥倒没有想到她也牵涉在这件事里面,虽然她这时很怕碰到哥哥的目光。这一本来是想要离间达西和伊丽莎白之间关系的一幕,结果似乎倒是叫他对她想得更多,想得更动情了。
在上面提到的这一问一答以后不久,伊丽莎白和舅母便起身告辞;在达西先生陪着她们走到车子那儿的时候,彬格莱小姐对伊丽莎白的相貌,举止和衣饰不断地评头论足,来发泄她的私愤。可是乔治安娜并没有帮着她说话。她哥哥的推荐已足能使她对伊丽莎白产生好感了:他的判断是不会错了,他说了伊丽莎白的那么多好话,乔治安娜除了觉得她既亲切又可爱就再也感觉不到别的什么了。达西先生回到客厅后,彬格莱小姐憋不住又把跟他妹妹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今天早晨伊丽莎白·班纳特有多么难看啊,达西先生,”她大声地说,“我还没有见过有谁像她那样,在一个冬天就有了这么大的变化。她的肤色变得又黑又粗糙!露易莎和我都觉得,我们这一次本不该再跟她认识的。”
尽管达西先生对这番话是多么的不喜欢,他还是极为平静冷淡地回答她说,除了晒得黑了一点儿外,他看不出她有什么别的变化——这也不足为奇,是夏天旅行的自然结果。
“在我看来,”她回答说,“我根本看不出她有任何美的地方。她的脸太削瘦,皮肤没有光泽,她的五官一点儿也不漂亮,她的鼻子长得缺少特征,线条很模糊。她的牙齿还算过得去,可也只是一般而己;至于她的眼睛,有时候人们把它说得那么美,我可从来没看出它们有任何特别的动人之处。这双眼睛里透着一种尖刻、狡黠的神情,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至于她的风度,完全是一种自命不凡,毫无风雅可言,简直叫人不能忍受。”
虽然彬格莱小姐也明白,达西先生爱慕伊丽莎白,她这样做并不能博得他多少的好感;可是人在气头上时,往往就不是那么精明了;看到达西终于露出了些许的烦恼,她便以为她大功告成了。不过,达西还是极力保持了沉默;为了非叫他开口不可,她继续道:
“我记得,当我们初次在哈福德郡认识她时,我们大家都感到纳闷她怎么会是一个人人称道的美人儿;我特别记得,有一天晚上当她们在尼塞费尔德吃过晚饭以后,你曾说‘如果她是个美人儿,那么我就该称她妈妈是个小天才啦。’不过从那以后,你对她的看法似乎改变了,我觉得你有一个时期都以为她长得十分漂亮了。”
“是的,”达西回答。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我那样说只是在我第一次认识她的时候,在这以后的许多个月里,我早就认为她是我所认识的女子当中最漂亮的一个了。”
说完他便走开了,留下彬格莱小姐独自一人,品味着她硬逼着人家说出的,只是给她自己带来痛苦的话。
嘉丁纳夫人和伊丽莎白回来后,谈论起了她们这次作客中所发生的一切,除了那件叫她们两个都特别感兴趣的事情。她们在那里所见到的每一个人的举止神情,也都议论到了,除了她们最最关心的那一个人。她们谈到他的妹妹,他的朋友,他的房屋,他的水果,一切的一切,只是没有谈到本人;然而伊丽莎白却渴望知道舅母的看法,而嘉丁纳夫人也将会得到极大的满足,如果她的外甥女先扯到这个题目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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