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妍很是错愕的看着眼前这个拦住她去路的男子。他淡然的脸上挂着讥讽的笑意,棱角分明的五官如刀刻一般雕琢在脸上。夜幕西陲,黄昏散去最后一点余温,即使晚风浮动,也吹不散那闷热。可是她的心头却强烈的跳了起来。
后背升起一股凉意。这让她忍不住后退了两步。继而又觉得失态与不妥,眼神有点凌乱,是一种莫名惊骇恐怖还有半分喜悦交杂的复杂面容。
“你……”她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很快又上前一步。
苏子墨就站在原地,她后退,他不动,她上前,他亦不动。只是嘴角的讽刺笑容扬的更高。带着无尽的嘲讽。
张子妍到底不是一般的女人,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尽管心中五味杂陈。
她无言以对,唯有苏子墨先开口:“你不是想见我吗?现在我站在你的面前,你怎么就无话可说了呢?”
张子妍的表情一下变得很难看,许久,才说:“子墨……”
苏子墨微微抬了抬眉毛,那是一种很不屑的神情。张子妍的脸有些挂不住,面容瞬间僵硬起来。
苏子墨倒是很无所谓的样子:“既然你没话说,我也没有,那就再见。”语毕,便毫不留恋的转身,大步离开。
张子妍在背后追了几步,又停下。苏子墨转了好几个弯,确定她没有追上来之后,才感觉到掌心的疼。就那么几分钟的短短对视,他居然将指甲掐进了自己的右掌心,耳朵似乎传来更多的异响,他忍不住痛苦的抱住头沿着墙壁缓缓蹲了下去。
他开始讨厌自己超常的记忆力,他开始羡慕那些可以轻易将过往的人和事忘记的人,他忍不住将头磕碰墙壁,试图甩去脑子里的嗡嗡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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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与穆雨宁找遍了医院,最后苏子墨却安然的坐在花园里。
穆雨宁看到他的时候,吓了一大跳,着急的跑上前询问:“苏子墨,你额头怎么回事?”
寒冷也是:“老同学,你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苏子墨摆摆手:“没什么,不小心撞门上去了。”
明显就是假话,却没有人拆穿他。穆雨宁心疼的握着他的手:“我们去消毒吧。”
“不用,回家洗下就好了。”苏子墨站起来,看样子平和而淡然,似乎刚才那个痛苦而自虐的自己只是他身体内的另一个影子。
穆雨宁在地上蹲了一会儿,站起来的时候忍不住一阵晕眩,幸好苏子墨及时扶住她,她又觉得反胃,在一边干呕了一下。
苏子墨望着她的背影,眉宇间有着浓的化不开的郁色。
寒冷嘲笑他:“怎么,现在就开始心疼了,那到时候要怎么办呢。”
穆雨宁转过头来,正好看到苏子墨愁眉不展的脸,原本的喜悦霎时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寒冷送他们回去的一路上,穆雨宁都没有怎么说话,两人似乎都陷入了一种默然的状态。
惹得寒冷好几次想炒热话题,最后都没有成功。
不过回到家,穆雨宁还是先帮苏子墨处理了伤口,幸好伤的不深,都是皮外伤,她终于忍不住念叨:“撞下而已,怎么会撞成这样子。”
苏子墨一脸无辜:“那是门太硬了吧。”
穆雨宁剜了他一眼,苏子墨的表情终于松动了。他站起来说:“你饿了吧,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穆雨宁抓住他的手,她坐在沙发上,他站着,身高上的差距让穆雨宁只有选择仰视他,而苏子墨俯视她。
“怎么了?”
穆雨宁让苏子墨坐下来,一本正经的盯着他。
“嗯?”苏子墨再次询问,“你想说什么?”
“苏子墨,你是不是不喜欢小孩子?”
苏子墨怔了下:“为什么这么说?”
穆雨宁的脸微微一红,虽然结果还没有出来,可是她愿意相信自己是真的怀孕了,所以才会那么不好意思的道:“可是我怀孕你好像不怎么高兴啊。”她咬着唇,样子很委屈,“我们这么多年都没有孩子,是不是因为你不喜欢孩子的缘故?”
苏子墨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的确有点被问到。不过他心中所想,并不是因为这个。他说:“还是等明天的结果出来再说吧。”
他模棱两可的答案让穆雨宁高涨的热情一下子就低落了下去。她放开苏子墨的手,有点僵硬的笑道:“也是。”
苏子墨看她的样子很难过,想安慰她,于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我先去做饭,你等下。”
穆雨宁一整个晚上都心神不宁。吃饭也味同嚼蜡,胡乱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最后又全部吐了出来。
苏子墨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想抱她,穆雨宁却倔强的不让他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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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穆雨宁特地请了一小时的假,早早就去了医院要结果。医生都还没来。不过她先等来的不是医生,而是苏子墨。
他坐在门口与她一起做着。穆雨宁当时就感觉鼻子一酸,眼眶都热了:“你干嘛还来这里。”
苏子墨搂着她的肩膀:“当然是来陪老婆的了。”
穆雨宁破涕为笑,用手捶打了他一拳:“谁是你老婆啊。”
“谁打我谁是我老婆。”说完又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幸好时间还早,医院里并没有太多的人,不过穆雨宁还是羞红了脸,又羞又恼。
苏子墨握着她的手,尽量逗着她开心。
医生来了。很意外他们这么早就来了。
穆雨宁紧张的坐在医生的对面,等着他拿报告出来。她的表情热切而焦虑。
医生很机械的打开报告,在她殷切的眼神中机械的告诉她:“穆小姐,你的报告出来了,没有怀孕,只是有点胃胀气。回去吃几天药就好了。”他机械而麻木的将检查报告递给穆雨宁。
穆雨宁傻傻的坐在那里。就像一个高高飞扬的气球突然被人戳破了,霎时一泻千里,她脸色煞白,手指尖都在颤抖,看着那份报告犹如洪水猛兽。
医生有点不耐烦了:“下一个。”
苏子墨接过了那份报告。虽然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可是看着她那么难受,他的心也不好过,他轻轻叫了她一声:“雨宁,我们走了。”
穆雨宁茫然的转动着自己的眼珠子,望着苏子墨的脸,只见他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脸:“来,我们走。”
穆雨宁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自己没有来月事,为什么明明自己喜欢喝酸的,为什么人人都觉得她怀孕了,可是实际上到头来只是一场空。就在她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身下涌出一股热流。她被吓着了。可是她清楚的知道了,自己真的没有怀孕。
苏子墨没有怪她的意思。
穆雨宁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回想起昨天他的表情来,穆雨宁终于理解,“你一开始就觉得我没有怀孕吧。”
苏子墨不语,默认。
穆雨宁像是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气。歪斜在座位上,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苏子墨安慰她:“如果累了你就先闭上眼睛休息一下。”
穆雨宁果真闭上了眼睛,不过不是休息,她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苏子墨而已。一场欢喜一场空。她开始讨厌起自己。
她不肯回家休息,执意要去上班。不过在路边的超市停了一下。在厕所里看着自己的点点血迹时,她哭了。一直没敢在苏子墨面前哭的神情,终于在这里崩溃了。如果这个能早点来,她就不会这么满怀希望,不满怀希望,就不会这么失望。她那么难受,一是苏子墨的态度让她觉得心慌,他真的那么不喜欢孩子吗?二是为什么他们结婚这么多年都没有孩子,是她的问题还是他的问题?她的年纪已经摆在那里,很多人这个时候孩子都会打酱油了,而他们两个正常的男女怎么可能没有孩子呢。
苏子墨在外边听着厕所里隐隐传来的压抑的哭声,心跟着拧疼了。
穆雨宁坚决去上班。苏子墨没辙,只好打车送她去了。进去的时候,她连再见都没有跟他说,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穆雨宁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刘元看着脸色苍白的样子,关心道:“怎么了,你一早上就请假,回来又这副样子,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穆雨宁摇头:“没什么,早上起晚了,所以请个假。”
“可是你一点也不像睡好觉的样子。”刘元蹙眉。
穆雨宁笑笑:“真没事。”
刘元想到了什么:“啊,不会是你怀孕了所以妊娠反应的缘故吧。”
穆雨宁被说得心中一痛,还是摇头:“不会,是我月事来了所以身体虚弱吧。”
刘元啊的张大了嘴巴,穆雨宁假装没有看到,先行离开了。
莫玉华看着一脸怏怏不乐的穆雨宁,对她说:“妹妹,你打我吧,骂我吧,总之你想干什么都可以。”
“我为什么要打你要骂你?”穆雨宁苍白的脸上总算浮现一丝笑意,却是苦笑,比不笑还让人难过。
莫玉华认罪:“如果不是因为我瞎说,你也不至于这样啊。”是她给了穆雨宁希望,最后又让她失望。
穆雨宁摇头:“不怪你,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们没有孩子。”
“这个……”莫玉华也开始正视这个问题,“你确定你们都没有问题?”
穆雨宁白了她一眼:“什么叫有问题。”
“就是医学上证明你们都身体健康,生孩子完全没问题的那种。”莫玉华又说,“你们做过婚前检查吧,如果有问题,医生会告诉你们的。”
穆雨宁点头,虽然那个时候婚检还不流行,可他们的确做过,很正常,没有任何问题。
“那就奇怪了。”莫玉华嘀咕,“要不你拉上苏子墨,什么时候再去检查一次,看看到底是谁的问题。”
穆雨宁心有戚戚焉,如霜打的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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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星雨的病情不断恶化着。癌细胞扩散到全身,疼痛发作的越来越厉害,越来越频繁。医生已经下达了病危通知,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苏子墨站在病房里,看着夏师母哭的肝肠寸断,竟有点麻木。夏星雨不想死的那么没有尊严,拒绝任何攻击性的治疗,所以痛起来更加骇人。
夏星露扶起自己的母亲,夏家似乎因为夏星雨的病一下子陷入愁云惨雾之中,苏子墨让他们先回去休息,他自己在这里陪夏星雨。
夏师母摇头:“我不想连星雨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人人都以为夏星雨睡着了,所以让她突然睁开眼睛的时候,都被吓了一跳。她发出微弱的声音:“我想单独跟子墨呆一会儿。”
她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也许三个月,也许一个月,也许一个星期,那是一场与死神的较量,没人知道她可以撑到什么时候。
苏子墨在她的床边坐下,拿起放在床头的书读给她听。夏星雨被痛苦折磨的脸庞似乎得到片刻的舒缓,苏子墨读,她就安静的听,然后默默的坐着。
连说话对她来说都是奢侈的一件事情了。
苏子墨心疼她,却无能为力。
夏星雨突然将手轻轻的放在苏子墨的手上,好似没有任何的重量:“子墨,你恨我吗?”
“我不恨你。”苏子墨说。
夏星雨苍白的嘴唇微微蠕动了一下:“可是我想你恨我。”因为有爱,才有恨。
苏子墨微微抿嘴,握住她的手:“别多想,会好起来的。”
“我知道自己不会好了。”夏星雨有点气喘,“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是我自己诅咒自己得来的。”
苏子墨只能沉默,医生建议夏星雨进行一次手术,但是这次的手术只会让她的死亡来的更迅速。可是却能减缓她的痛楚,让她没有痛苦的走完人生最后一段路。
苏子墨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只能尽量抽时间陪在她的身边。却是出于朋友间的情谊。
夏星雨没多久就靠在枕头上了,苏子墨的心一震,低低的唤了声:“星雨。”
她的气息好微弱。令人心头笼罩着不安的气氛。
穆雨宁回家吃饭,大嫂的肚子已经明显的凸起了,她穿着单薄的衣衫,整个人都散发着母性的光辉。她看了,又羡慕又嫉妒。
大嫂被她盯得发毛,又说喜欢就自己生一个。穆雨宁庆幸没有把前几天的那件事情告诉她,不然会丢死人的。她的心情还是有点低落,所以坐着不说话。
穆妈见她一个人回来,又心情不佳,便道:“又吵架了?”
穆雨宁愕然,看老妈的脸色,才明白她的意思,摇头:“妈,没有。”
“那你怎么一个人回来?”
苏子墨这几天去医院的时间更长了,每次回来的时候都很晚,尤其是昨晚,几乎到凌晨两点,夏星雨的病已经成了所有人的心病。穆雨宁不敢告诉母亲实情,只好含糊其辞他出差了。
“工作再忙,也不能放着老婆不管啊。”
穆雨宁沉默,不想让老妈跟着担心自己。
晚饭后,大嫂拉着她给宝宝取名字。先取个小名,等生出了算了命看五行缺什么再取大名。到底是自己的亲人,穆雨宁还是忙得乐此不彼,什么小红小亮的老土名字全部被枪毙了。大嫂要求有个性又不落俗套。
穆雨宁拍手,女的就要小丸子。大嫂问:“那男的呢?”
“小饼子。”穆雨宁说完便哈哈笑起来,差点被沈月琴一脚踹过去,“那还不如小凳子小桌子呢。”
“又不是拍还珠格格,那个也太难听了。”
两个人翻来覆去,将一本字典翻得猎猎生风。最后也没个结论,倒是沈月琴被抓回去睡觉了。穆雨宁的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那张白纸上写满了满满的名字,全然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期待。她叹了一口气,拿出手机看时间,却有苏子墨发来的短信。
让她早点休息,他晚点回去。
穆雨宁笑了笑,将短信删除。上面的日子提醒着她归期。似心有感应一般,手机铃铃作响。
教授急切的声音传来:“Rose,你怎么还不回来?”
穆雨宁吐了吐舌,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教授,对不起。”
教授摇头:“哦,天啊,我不打电话给你你是不是不打算回来了。”
“怎么会呢。”穆雨宁在房间里不停的走来走去,“我只是这几天遇到点麻烦事而已,马上就回去了。”
教授似乎比她还着急:“嗨,你的论文呢,快点啊,还有学分,你马上要毕业了,你难道想几年的努力都白费吗?”
穆雨宁点头:“教授,我明白的,我马上就回去了。”
“要快啊,下个星期一之前你必须回来知道吗?不然课程没办法赶上了。”
穆雨宁默然,今天已经星期三,也就是说她只有四天的时间了。
教授又交代了一些,索性穆雨宁的论文已经完成了大概,发到教授邮箱让他先看去了。穆雨宁对着电脑屏幕发呆。
她想苏子墨。想他陪在她的身边,在身后抱着她说:“宝贝,时间很晚了,应该上床睡觉了。”这才是她一开始期待的婚姻。每天每天,都可以看到心爱的人,每天每天都能在他的怀中醒来,开始美好的一天。
可是现在,苏子墨却陪在另一个将死的女人身边。
她又打开自己的空间。所有锁上的日志访问记录都是零。
教授的催促像一条鞭子,让她感觉时间在紧咬着自己的尾巴,她开始害怕起来。她再一走,又会与苏子墨变成什么样子。
底下的头像闪动起来。
是好些天没联系的顾明桥。
雨宁,在?
在。明桥。
顾明桥笑了一个大大的笑脸过来,似乎心情不错。穆雨宁问:是不是发生什么好事情了?这么开心。
顾明桥的签名让人若有所思:可是不是你,可是还有他。
那个你是谁,那个他又是谁?让人想入非非。
她似乎又变成了当初第一个看到时那个明媚而亮丽的女子,穆雨宁也有点高兴,随口问了一句:不会是恋爱了吧。
顾明桥打了串省略号,我们电话吧。
然后穆雨宁的电话就响了。
顾明桥的确很高兴,声音中透着健康的活力,她说:“我前几天相亲了。”
穆雨宁讶然:“真的吗?情况怎么样?”
“还不错。是税务局一个处长,我爸妈很喜欢。”
“你爸妈喜欢有什么用,要你自己喜欢才好啊。”穆雨宁以为她是被爸妈逼的,立刻就着急了。
顾明桥让她稍安勿躁:“我也没有说我不喜欢啊,就这样吧,彼此不讨厌,年纪也都这么大了,是时候找个人安定下来了。”
难道仅仅是为了结婚而结婚吗?穆雨宁觉得顾明桥现在对于婚姻,只是想找个合适的人罢了。无需爱情,只要各方面条件都合适,便可以结合。
“那你真的放下韩绍宇了吗?”
“放下了啊。”顾明桥说的似乎很坦然,“再说了,放不下又怎样呢,人家不喜欢我难道我还要一直这么死皮赖脸的缠着他或者毫无意义的等下去吗?算算日子,的确老大不小了。”顾明桥学着她妈的样子给穆雨宁说,“说的好听点,要注意个人问题了,说的难听点就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懂不懂啊。”
说完,她自己先笑起来。穆雨宁也被她夸张的表情逗笑。
“苏子墨呢?这么晚了,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休息了?”顾明桥有点不好意思了。
“没有,他在医院。”
“又在陪那个女人?”顾明桥的语气很不屑。
穆雨宁说:“是啊,她病得很严重。”
“病得再重又怎么样,还不是死不成,这女人真是个祸害。”顾明桥真的很不待见夏星雨,骂起人来一点也不留情面,“那个苏子墨最好老实点,要是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我非把他事务所拆了不可!”
穆雨宁听着,心里却暖暖的:“明桥,谢谢你,不过夏星雨真的病得很严重,医生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人就没了,让子墨多陪陪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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