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武功?”
“你是我男粉?”
两人鸡同鸭讲,异口同声。
“我是说,你轻功看起来很不错……对,我看过你的《有间客栈》。”还是顾长行率先反应过来。他方才一出手,便发现沈沧分毫没有内力,全然是个普通人,这实在出乎顾长行所料,若说他从此前碰见的都不会武功便罢了,但沈沧却是实实在在展露过会武,他全然想不出对方不会武功是怎么做到那些事情的,一时惊讶出声。
不过好在沈沧似是未注意到,只低着头看向他胸口的位置,神情颇为复杂。
顾长行顺着他视线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后援会会服,瞬间悟了。他今天穿的是白色的那款T恤,设计很是不羁,把对沈沧表白的语句收集起来拼合成logo图案,摆在最上面的就是一句下划线加粗的:沈沧我爱你!!!三个惊叹号加强语气。
羞耻度爆表。
古人多情又含蓄,雁寄鸿书,鱼传尺素,把字字相思都拆解在风花雪月里。这么直白坦荡的抒情方式被人撞了个正着,饶是风流浪荡如顾长行,也不免老脸一红,给自己按头认下了粉籍:“我是你粉丝,一直觉得你的相貌,很是不俗。颜值能打,素颜不虚,生图...生图.....”
生图什么来着?实则只看过十大名场面和两册话本的“假粉”顾长行急中生智,把当初拿来应对张曼曼的一套故技重施,然后融会贯通,在线瞎编。
编得额头上冷汗都要下来了。
“你别紧张。”沈沧笑了,他的声线有些沉,说话的时候质感低醇,带上一点含笑的气音,听得人耳根发热,粉丝说这叫低音炮。
顾长行顿时松了口气:很好,理由都给我找好了,我确实编不下去了。
“谢谢。”沈沧笑着又说,他一笑眉眼都弯起来,笑意从眼底流淌出来,像是在湖面揉碎了一捧星光,湖光粼粼。
“谢…什么?”顾长行看着他的笑容,似乎有些明白张曼曼她们那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谢谢你喜欢我。”
沈沧高一些,把那些热情浓烈的告白尽收眼底,自然也没错过顾长行低头看T恤的动作,和对方泛起微薄红意的耳尖。
那件T恤应该是按照自己的尺码做的,穿在他身上稍有些大,松松垮垮地露出一截锁骨的形状,衬得整个人显小,和那些精彩纷呈的语句一起,有种天真率直的稚气。他一定年纪不大,大学毕业了吗?沈沧这样想。
他觉得这个男粉有点可爱。
粉丝总是很可爱的。
《有间客栈》是他出道的第一部作品,剧情精彩,人物立体,赶上了武侠的末班车,一时火热,给他奠定了大量的人气基础,圈了一票粉丝,一毕业就收到了瑶山传媒的橄榄枝。但娱乐圈“小红靠捧,大红靠命”实是真理,他下一部《纵河山》抵是错过了最后的黄金时期,叫好不叫座,看过的都说好,可看过的也真少。
随后瑶山传媒的高层动荡,清洗换血,他连演了三部霸道总裁,给人做配。剧的质量也确实不行,据说连宣发都一路快进跳着看,他依然演的用心,但没等他出场,弃剧的人已是九成九,只有真爱粉一边滴眼药水一边给他熬夜剪cut,做视频,卖安利。
一晃就是五年时间。
五年时间,足够娱乐圈大浪淘沙换了一批又一批人,新鲜的面孔层出不穷,年轻人为了获得喜欢使出浑身解数。他过段时间二十六岁生日,放在其他领域还算年轻气盛,在娱乐圈已经被赶出小鲜肉的行列,配色鲜艳些都要谴责你扮嫩了。
残酷且真实。
所以在这个变化极快的时代里,有人在漫漫低谷时坚持喜欢你,真是一件幸运且温暖的事情。
“要签名吗?”沈沧诚恳发问。他是真的挺受触动,也是真的没怎么和粉丝相处过,更没有和男粉相处的经验,想来想去也就只会问问人家要不要签名。
顾长行“啊?”了一声。
沈沧以为他没反应过来,语气温和地又问了一遍,手上下意识跟着比划了一下:“要签名吗?”
这下顾长行明白了,他环顾一圈自家这小破摊子,只半截矿泉水瓶子里插着根毛笔,他递给沈沧之前还很是贴心地在瓶盖里蘸了蘸墨汁。
老干部沈沧拿着毛笔陷入了沉思,觉得这场面其实我也没见过。
只好在他从前拍古装戏的时候认真,《纵河山》里为了演好那个如玉一般的谦谦君子,磋磨气质,贴合角色,特意请了老师,在笔墨上很下了一番功夫,才不至于今天连给粉丝签名都签不出去。
“签哪里?”沈沧问。
“......”此时还对饭圈文化一无所知的未来顾总根本想不到签在衣服上这种骚操作,他诚心诚意地想给沈沧找一张能写字的纸,然后摸出来一张还没来得及往上画的空白黄符,和半截矿泉水瓶同出一脉,都是玄净拿内力裁的。
沈沧在见到符纸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但他毕竟也是拿着毛笔准备给粉丝签名的人了,很快适应了这个画风,调整好了心态,略略俯去,提笔的姿势很是标准:“你叫什么名字?”
顾长行眨了眨眼睛:“顾长行。”
“长向他山远处行?是个好名字。”沈沧脱口念出那句诗来,他如今在拍的《庆瑞十五年》是个历史剧,想要揣摩角色,就离不开读史,他虽然只是个男四,但素来认真敬业,自然做足了功课。
旭朝重文,书法大家辈出,其中有一位更是名扬天下,他饰演的旭宣宗在登基那年的生辰宴上曾点这位大家专写过一幅字,便是这句,此后二十一年一直悬挂于案前,十分珍视。只可惜是个残句,任后世的史学家怎么翻找,也找不出来历和缘由,只能理解为旭宣帝对于自我的鞭策与激励,长向他山远处行,目光便永远落在海晏河清,远山行处。
这故事算不得耳熟能详,若非专门去了解,恐怕也不能得知。
这倒是当真很巧。
“是这句,你知道?”顾长行当即提起一点兴致,他本名为顾停,长行实则应当是字,从前是他母亲所取,就是来自这一句中,如今被沈沧念出,油然而生出一丝亲切感,便凑过去瞧人写字。
沈沧发现他的睫毛很长,细且密,投下一片远山起伏一样轻疏的影。
“之前在书上读到过。觉得意境很好,只是有点清苦。”沈沧想了想,提笔在符上写下一个赠字。这便是他自己的解读了。庆瑞十五年,旭宣宗严炽二十岁登基,开启被历史上称为旭宣中兴的二十一年。他这一生几乎是为做皇帝而生的,以至于最后积劳成疾,伏案呕血,享年不过四十一岁,在以长寿而著称的严氏皇族,实属一个异类。
一个苦行僧一样的帝王,他读到一篇论文里这样评价道。
清苦这词一出,顾长行心里微微一动,再看沈沧的目光就多了点真情实感的欣赏。旁人多言此句坚忍旷远,他年少不解词中意,人云亦云,后来几经江湖磋磨,再读其境,心中便生出清苦二字来。
这人与他素昧平生,却不谋而合,点评实在深得他心。“你的字不错。”顾长行夸赞道。
他这几日甚少见到有人写字,偶尔有也是用的一种硬笔,若非是在张曼曼的密室里见过,他几乎要怀疑此处的人全然不用毛笔。方才看沈沧落笔,手腕是稳的,臂开悬肘,倒也不错,遂高看了一分:“舒和淡远,自有气韵。但练的少了,意在,笔锋却欠了些,譬如这沧字,顿笔当精而密......”
沈沧也不恼,很是自然地把笔往他手边倾了倾,顾长行就着他的手,指节抵住笔杆的上半段,一压一顿,稳稳地停在纸面上。
赠顾长行,沈沧。
字就成了。
“那个,我们不是只收沈沧啊,我们只收现金。”
旁边传来一阵重重的咳嗽声,失去存在感很久了的一醉这样说道。
“也不收字据。”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
宋·王谠《唐语林·补遗二》:次公曰:今年所注,不省有汝姓名。验其签名,则次公署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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