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何以解忧(上)(1 / 1)

自助式穿越 陆青衫 2454 字 11个月前

风雨如晦。

瓢泼的大雨把周遭的景致都冲刷地很淡,连视线也一并浇的模糊,看什么都像是一幅画坏了的水墨画,被水洇的灰败又落寞。天地间只有花照水的哭声清晰地传进顾长行耳朵里。

他嚎啕大哭,几近声嘶力竭。

“明明是你的错,是你被通缉,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会来这个鬼地方!”

“你和我说能回去!”

“顾长行!你骗我!”

一醉站在不远处本想反驳,从来温文的眉眼间染上一点隐而未发的怒意,话未出口,被顾长行拦下了,他知道一醉想说什么,可又觉得没有必要。事已至此,再去计较是谁的责任,谁多谁少,早就是一团乱账。

“让他说吧。”顾长行隔着雨幕对一醉摇了摇头:“他还小,总要有个人可怪,你我都一样。”

这雨下的真久啊,好像永远都不会停。他想,其实他早该发现的。

顾长行把衣服卖了的第二天,花照水也一脸求夸奖的拿了钱回来,可他那时候怎么能拿得出钱?花照水又是那么一个爱俏的少年人,身上少了那么些精致玲珑的物件,以顾长行的眼力,他不应当看不出来。

他只是那时默认了花照水的付出,可他没想到这个付出会是这样的。

顾长行想起那个夜晚他和花照水的对话,少年人一脸兴奋又炫耀的跟他说要给娘亲带一个手机回去,又说娘亲是最疼自己的。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亮晶晶的,神情像是头一次出远门的小孩子,着急地要带回战利品,证明自己长大了。

他在卖掉那个簪子的时候,是不是也以为,等到回去了,跟娘亲撒个娇,就会再给他买一个,没什么大不了的。娘亲也不会怪他,只会心疼他在外面吃了苦。

他会这样想吗?

顾长行不知道。

滚滚一声炸雷响起,隆隆的震颤着这一段细而窄的长巷,冰冷的雨线冲刷着长满青苔的暗灰墙砖,声音沉且绵延。

雨极冷。

花照水被那一下轰然的雷鸣分了一下神,恍然地将视线转向了一点到天边,然后身体软软的倒了下去,被一袭雪白的僧衣稳稳地接在了怀里。玄净不知是什么时候赶到了,出手点了花照水的穴道,把后者从那种心神俱损的悲痛里暂时强制解脱出来。

“季山,你回来了。你......”

顾长行松了一口气,身形在暴雨里微不可查地晃了晃,被一阵迟来的疲惫铺天盖地地淹没了。他张了张口,想要问玄净知道这一切了么,却又没有问出来,发出一个单音的“你”字,就再没了下文。

玄净一手揽住陷入昏迷的花照水,一手拎着被雨浇透了的书,他想必也是第一时间赶来的,连书都来不及放下。他读懂了顾长行脸上的欲言又止,和未说的疲惫与愧疚。所以他也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不问,神情仍然是淡然的,在雨里也眉目舒展,安宁且从容。

“你受伤了,雨很大,我们先回去。”

他如是说。

玄净背着花照水,一醉扶着顾长行,一队残兵败将冒着大雨又回到住处。除了玄净,三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挂了彩,花照水更是直接失去了意识,怎么看都是狼狈满满。

客厅里的电视还开着。

“14号凌晨两时许,有一不明身份男子闯入我市博物馆中,并实施了一定的破坏行为。”

“根据博物馆工作人员统计称,主要受损区域为旭朝文物陈列区,被盗展品为一件玉质夔龙钮的旭朝花押印,据史学家推断,应为旭朝期间的某一位皇帝所有,距今约有七百年历史。”

“目前犯罪嫌疑人仍然在逃,警方表示,此次失窃系个人作案,已经锁定目标,正在全力抓捕中。”

那条“惹事”的新闻在陶老板惯看的地方台上又重播了一遍。

女人看见他们四个回来,有些着急地迎上前去。

“小照这是怎么回事啊?”陶老板脸上难得露出一点忧虑的神情,她头一次没有谴责这群人把家里的瓷砖弄地湿漉漉的,语气里有些下意识地撇清关系:“我就说穿越都是骗人的,要他少看一点电视剧,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那这些大家都知道的嘛,他怎么突然就这样啦,不是有什么问题吧?”

“方才得知家里的亲戚出了些意外,他年纪小,一时接受不住,给您添麻烦了,实在是过意不去。”一醉面上挂起恰到好处的笑容,把眼底的冷意全然遮掩住了,语气客套,那点歉疚很是真挚。

“你们几个当哥哥的啊,平时还是要注意一下。几年前那个新闻,什么小姑娘幻想穿越,结果差点命都没啦。”陶老板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趴在玄净背上的花照水,他陷入了沉沉的梦里,没有了凶戾与悲痛,睡颜无辜又乖巧。她这才放下心来补充道:“家里热水器太阳能的,今天这个雨,水肯定不热,你们等等吧。”

陶老板没烧热水,玄净就用内力替他们蒸干了衣服和头发。

这一手本事还是顾长行让玄净练出来的。他少年时就会这样犯浑,沐浴完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去找玄净,自己只肯胡乱地擦两把,美名其曰是让玄净锻炼对内力的控制,不过是犯了懒。玄净脾气好,也当真能练习于细微处对气劲的掌握,就总依着他。

花照水被安置在了柔软的被褥里,玄净下手很有分寸,又帮他体内紊乱的真气顺着经脉重新周转了一道,现下已经呼吸平稳地睡沉了。他眼圈还是红的,方才哭的太狠,一时半会儿消不下去,好在睡得很沉,脸颊把枕头压得凹陷,两道鸦羽似的眉在梦里终于舒展开,要等到把损耗的精气神补回些才会醒过来。

他此次情绪上涌之下武力见长,就好像武林人凭借手段强行暂时提升境界,虚耗太过,这一觉少说也要两三日,还得想个什么说法瞒住陶老板,免得生疑才是。

顾长行看着花照水的睡颜有点发怔。

他也好,一醉也好,玄净也好,其实和花照水都不一样。

他们三个早就没了父母,相依为命地长大。他六岁的时候掰开母亲僵硬冰冷的手指,从那口薄棺材里跌跌撞撞地爬出来,在初冬漫无边际地流浪了很久。此后眠花宿柳,睡在一个又一个的温柔乡里,辗转过一双又一双的手臂,从来不知道家为何物。

一醉和玄净更是出家人,都没什么牵挂,只要他们仨还在一起,纵然是换了七百年后的人间,也不过是重头再来罢了。

可花照水不一样。

顾长行做的是这情报的买卖,有堪称过目不忘的本事,多少江湖消息在他心中都是倒背如流,花照水亦不例外。

宁州流火山庄的小少爷,永定花家的幼子,容貌昳丽,性情凶悍,使一双八十斤大铁锤。其父花崴继承流火山庄后将其发扬光大,已是宁州雄踞一方的豪侠,其母木嫣然,年轻时也是名动江湖的美人,二人伉俪情深,育有二子二女。而花照水作为老来子,更是自小千万般的宠爱养出来的一个金玉娃娃。

顾长行此前便疑心缉影司那位排名第一的华影到底是否确有其人,空山寺行迹隐蔽,玄净更不问江湖事,他们理不该被暴露。谁知道半路竟然杀出来一个花照水,让他和一醉也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把花照水这个不知天高地厚、误打误撞闯上来的愣小子当做了缉影司隐藏最深的华影,诸多巧合,阴差阳错,实属天意弄人。

他自诩聪明,江湖世事不过一棋局,哪怕被千里追杀,通缉围困,也是自有筹谋,气定神闲。可叹是一步错,步步错,从一醉出手攻击,花照水举锤引来第一道惊雷落下开始,事情就全然超出了他的掌握,一发不可收拾。

如今到此地步,少年人在雨里字字泣血地说是他的错,怪他把自己卷进这场是非里,他无话可说。

他又何尝不觉得对不起花照水,可他能如何呢?

若归途万里,他一步一步,总能带着花照水返还家乡,心里也知道远在那一边,那群人都活的好好的。可是隔了漫漫七百年时光,所爱之人全化作一捧白骨,天大地大,连坟冢都无处可觅。

他又能怎么办呢。

他突然一点办法都没有。就像他后来长大了,手里握着江湖里最大的一张情报网,可是再也找不到他母亲的尸骨,那个女人或许淹没在了哪一年的雪下,又或许跟着哪一秋的枯叶腐朽,不管他的轻功多快,武功多高,在江湖上什么地位,都再也找不到了。

时间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没有办法就是办法。

那种无力感汹涌着卷起巨浪,把他没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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