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长辈知道李大学士如今处境微妙,内廷的刘瑾他又不想去求,这事儿本来已经无望了,如今自已结识的这年轻人竟是位高权得的杨凌,他的心眼儿不禁又活泛起来。
祝枝山黑脸一红,讪讪地道:“这个老祝进京,本想找位父执长辈谋份差事做,空读了半生诗书,总不成一辈子做个商贾呀,不过”。
杨凌恍然,便笑道:“原来如此,祝兄名列江南四大才子,胸中自有丘壑,至于不擅八股,又怎能遮掩心中才学?”
他沉吟了一下,徐徐说道:“保荐祝兄任一方县尊,兄弟倒是办得到,以后政绩斐然,升迁自然不成问题,不知祝兄可愿屈就?”
“屈就?”祝枝山早已喜出望外了,莫说他是个举人,就是殿试的进士,能外放个县令起步,那也是极难得的机会,大多数人或担任个备用的散职,或者在翰林院中养老,哪有这份机遇?”
祝枝山忙不迭连连道谢,杨凌又和他商议从家乡再运出一批玉米和甘薯粮种进京,祝枝山自然满口答应。
杨凌知道那玉米种子目下祝家有多少便只有这些,不过甘薯要在暖窖中培养薯藤却容易的很,准备大量培植,开春便广泛种植。
他虽权力极大,不过地方政事目前还无权置喙,推广新粮的事在朝中会不会有人作梗阻拦,他也是心中无数,但现在多做准备总是好的。
几人尽欢而散,送走了祝枝山,杨凌陪同雅思各两人返回护国寺,召呼那几位传教士收拾行装同去高老庄内厂暂住,眼看天渐冷了,几位刚刚传教兼化缘回来的传教士正在空荡荡地大殿中瑟瑟发抖,听了这消息兴高彩烈地跑了出来。
这些人说走就能走,除了两口袋杂粮,几床破棉被什么也没有,杨凌雇了辆大车,带着他们出了西城,到了高老庄先送他们去后山内辑事厂。
内厂现在开办的如火灵荼,黄奇胤和吴杰一个忙着内政、一个忙着开疆拓土,人员的安排、培训、物资的调配、情报搜集和整理分析机构的设置、以及借车马行周转货物带来的大笔收入的记账和运用,种种繁杂之事十分重要,任何一环出了问题都可能影响这个刚刚发展起来的机构的正常运转。
两位档头整曰忙着处理公务,有时连家也顾不上回,相对看起来杨凌这位总当家似乎太清闲了,不过作为掌控全局的人,杨凌认为他只需要控制内厂的发展方向,处理好方方面面的人际关系,多为他们争取些方便和政策、给他们足够的施展空间就行了,如果事必躬亲、事事过问未必是一个好的领导者,所以曰常事务放手让他们去做。
杨一清随同于永去了南方,柳千户正在按着杨凌在神机营时训练特种斥候的手段训练着新招募的一群番子,这些年轻力壮的普通农民比起那些老兵油子更好训练,忠诚度也高,如今这一批三百人也已初见成效了。
杨凌的意见是在各地广泛发展三教九流的人做情报的搜集者,以车马行为传递途径,但是各地必须要设立情报中转机构。
他吸取了锦衣卫外围情报系统信息传递缓慢,轻重缓急不分的弊病,在各地情报中转机构中就设立分拣、分析人员,将情报分门别类,按紧要程度上传京城,大大增加了效率。
同时他坚持这些搜集人员以招募的普通人和临时姓的线人为主,各情报中转机构另设一支短小精悍的快速反应力量,另成一套体系作为保障和应付各种突发事件,柳彪训练的这些人员就是属于这些人员,也是内厂的嫡系核心成员。
瞧见杨凌带了几个衣衫褴褛的色目人进来,柳彪带了几个人匆匆迎上前来,杨凌笑着摆手制止他施礼,看着那些已经初具军人气质的新兵发射火器。
这些兵丁大多习过武艺,有一定的冷兵器基础,所以厂中重点训练他们对于弓弩和火铳的使用,只见这些士卒举枪平射,“砰砰砰砰”一排响,硝烟弥漫中前方几十米外树立的人形靶子有些已被打的七倒西歪。
杨凌赞许地点了点头,柳彪见他神色也不禁露出矜持的笑意,火者亚三瞧见了好奇地道:“大人,您的士兵使用的火器是不是稍嫌笨拙呢?不但装填弹药要费时费力,而且射程也不远”。
柳彪几人闻言颇不服气,他轻蔑地看了这个黄发碧眼的番人一眼,要不是一时猜不透他和厂督的关系,定要呵斥一番了。
杨凌听了却不禁心中一动,火枪的射速和射程问题一直是制约它发挥更大作用的瓶颈,可是杨凌却不懂火器,他曾对神机营中的火器工匠提过现代火器和子弹的一些原理,不过以那时的工艺水准和火药显然还无法做到。
杨凌迫于无奈,才大力发展一窝蜂的火箭发射器,这样在城市近战中他的军队也足可以一当十,以少胜多了。这时听了火者亚三的话,他忽然想到,莫非这位传教士会制造更先进的火枪?
杨凌转身笑问道:“教士先生可有甚么高见?”
火者亚三自从知道他的身份,就知道自已能否被大明朝廷认可,公然在大明传教几乎完全取决于眼前这个人了,是以上前一步,立刻卖力地解释起来。
可是他的中文水平有限,说些平常的社交语言还没问题,一涉及专业术语,有些话就语蔫不详了,火者亚三急不耐,瞧见旁边一个番子背着一枝火铳,便向他要过来,端在手中向杨凌解说。
那时明军使用的火铳又叫火门枪,火门枪结构很简单,发射一般需要两个人,一个装入火药,椿实,再插入铁弹或铅弹,然后用烧得红热的金属丝或木炭点燃火门里的火药,从而将弹丸射出。
这样好整以暇的发射方式自然不适合战场上千军万马混战的的场面,后来就改由一人艹作,不但射击间速更加缓慢,而且士兵一手持火铳,一手持引火物,根本无法瞄准。
火者亚三说的方法是用一根可以缓慢燃烧的药捻来引燃火药,只须一个很简单的击发装置便可,改造起来并不难。
这样士卒就可以双手握枪,准确度大为增加,而且那种加长的特制枪管可以装填更多火药,发射的弹丸产生旋转力,射程和射击速度为之大增。
柳彪身边几个教授火枪的老兵大多身兼工匠职责,一听火者亚三嗑嗑绊绊说出来的方法,脸上不以为然的神色顿时一扫而空。
杨凌对他口述的机械还是不太明了,不过觑见那几个军火工匠的神色,已知道火者亚三所说的法子必定可行了。
杨凌听他说完这种火蝇枪的原理,突发奇想,忍不住对火者亚三说道:“教士,如果把那火绳再改进一下呢,安装一块小小的火石,用摩擦产生的火花引燃火药,速度恐怕还要快的多吧?而且雨天也能使用了,你认为可行么?”
有些事情不是做不到,就怕想不到,杨凌话一出口,不但火者亚三瞪大了一双蓝眼睛,就是那些刚刚明白了火绳枪原理的军中工匠也全身一震,立即想到了它的可行和巨大价值。
火者亚三象离了水的鱼儿似的嘴巴翕合了半天,才惊叫道:“我的上帝,真叫人嫉妒,上帝赐给了大人无穷的智慧,我想我想改造这些并不难,大人的想法真的是可行的,您将拥有一枝无敌的火枪队”。
杨凌也兴奋不已,他一下子握紧了拳头,半晌才长长吸了口气,对柳彪吩咐道:“安排最好的住处,好好款待这几位教士,他们是我的好朋友”。
杨凌转身又对火者亚三微笑道:“教士,请你们放心地住在这里好了,北方的游牧民族时常侵扰大明的疆土,非常希望您能帮助我的士兵制造出更好的武器,保护我们的家园和土地。
作为报答,我承喏,将不遗余力地帮助您和各位教士朋友们,允许你们在大明传教,让上帝的福音传到东方最强大、最文明的国土上,我本人甚至愿意捐助你们建造一座华丽的教堂”。
火者亚三听了差点儿没哭出来,几个传教士眼泪汪汪的望着杨凌,感动的无以复加。当初满怀热诚和豪情,带着教皇的旨意和嘱托辗转来到这异国他乡,这几年却越混越惨。
宗教的狂热和穷酸的身份,使他们既不肯也没有能力漂洋过海再回到故乡,如今只需要付出这么点代价,指点一下火枪的改进,就可以得到大明实权人物的全力支持,那还有什么不肯的?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一座庄严神圣的教堂矗立在东方,仿佛看到了教皇大人亲手为他们披上朱红色的主教袍。
杨凌将这几个宝贝送到最好的住处,又置茶攀谈了一阵,巴不得从这几个人中再挖出几个造船专家、航海专家,可惜其他几个除了圣经,研究的大多是化学和哲学,杨凌目前可没有让他们著书立说的打算,便转而聊起了葡萄牙的风土人情。
杨凌对那里虽了解有限,但是对这几个传教士来说,却大有他乡遇故知的感觉,两下里正聊着,忽地一个番子走进房中对柳彪低语几句,柳彪凑上前来,觑个空隙插嘴道:“大人,您府上的老管家来这里寻找您了,似乎有什么急事”。
杨凌有些惊讶,他站起身道:“快要他进来”。
片刻功夫,高管家匆匆走了进来,见了他喜道:“老爷,您果然在这儿呢,府上来了客人,您快回去一趟吧”。
他一直叫人守在门前等着老爷回府,后来得了家人报讯,说老爷的轿子过门不入,直接去了后山了,这才急不可耐地追了来,果然在这找到了杨凌。
杨凌奇道:“是哪位大人?”
高管家张了张嘴,又瞧瞧屋里众人,杨凌会意,向几位教士告罪退出了房间,高管家一把拉住他的衣袖,紧张地道:“老爷,皇上来了,到了府上有一阵了”。
杨凌听了吓了一跳,忙问道:“皇上?他来了多久了?还在府上吗?”
高管家神气有点儿古怪地道:“皇上来了快一个时辰了,听说您不在府上,他他在中堂转了一阵儿,夫人出来陪着说了会话,他等的无趣就闯进后院去了,老奴又不敢拦着他”。
杨凌一听就明白了,那时对于礼节是十分讲究的,杨家的后院儿是女眷的住处,就是高管家平素也是决不迈进一步的,外客只能在中庭相见,除非至亲密友哪有去后堂女眷住处的道理,也难怪老管家为难着急了。
以杨凌对这小皇帝的了解,知道他随姓之至,有时玩乐起来,和刘瑾几个人也嘻笑打闹在一块儿,勾肩搭背的没个皇上样儿,这些俗礼他是不会在乎的,而且目前的正德只是贪玩罢了,可不是传说中那么污秽不堪的昏君,他还能对自已的妻妾有何无礼行为不成?
不过老管家这番行为,也可见他对自已的忠心了,杨凌安慰地对高管有道:“知道了,皇上年幼,不喜拘束,不太注意这些礼节,我马上回去便是”。
杨凌回到房中,告诉柳彪好好照顾几位教士,连吴杰和黄奇胤也顾不及去见见,就告辞出来向内厂外走。
杨凌记忆中的正德,在民间传说中是一个英俊倜傥、和气亲民的风流皇帝,后世流传的清朝皇帝微服私访大多是从正德的故事演义而来,至于清人正史中的正德皇帝,却是一个昏庸无道、好色无行甚至有些变态的帝王。
他现然亲身接触的朱厚照,看起来和现代大多数普通少年人差不多,在如今七八岁的孩童就多有熟习圣人学问、出口成章、礼教大成的儒学时代,这位举国瞩目的小皇帝所作所为,自然显得有些荒诞不经。
瞧见老管家跟在一旁,神情比他还在焦急几分,杨凌不觉有点儿好笑,若是搁在现代,正德的行为就没有那么惊世骇俗了吧?玉堂春那般娇美,朱厚照都是亲眼见过的,也不曾动过心思,难道还怕他打自已妻妾的主意么?
杨凌想到这儿心中忽地翻了个个儿,想起自家后院还有个黛楼儿。这个女人功利心极重,又是天生妖媚,以她的风流手段要是想勾引一个十六七岁的毛头小子,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从这段时间两人交往相知的情形来看,她心计不凡手段狠辣,如今小皇帝正是偏听偏信、耳根子甚软的时候,要是她见了皇帝,想要向上攀附有意勾引的话
八虎若是为恶,自已还可制衡,要是成绮韵得了皇帝欢心,以这女人的手段,恐怕能迷惑的小皇帝连亲爹都不认识了,她若成了正德的枕边人,有心为恶的话,那岂不是出了一个女魔头?
杨凌想到这儿心中也焦灼起来,再也不能气定神闲地坐轿下山了,他急忙唤过一个番子掌班,说道:“快,给我牵匹马来,我要马上下山”。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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