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凌和牟斌同车而行,杨凌侧身问道:“牟兄,邵镇抚如今可好?”
牟斌颔首道:“还好,他的身子并无大碍,只是无端被下狱关押,心中有些气愤难平,我放了老邵几天假,让他在家散散心。杨大人,为帝王者深忌身边近臣结交外藩,我把此事举诉于皇上,皇上真的会不在意么?”
杨凌摇头一笑,说道:“我早说过当今皇上没有什么机心,不可以常理忖度,再说刘瑾深受宠信,是不会因此受到冷落的”。
牟斌有些失望,颓然道:“既如此,这件事不说也罢,免得平白得罪了宁王”。
杨凌神色一动,急忙道:“不可,你既已侦知此事,务必要说与皇上知道,否则早晚必是一桩大罪”。
牟斌诧然道:“这是何故?”
杨凌怎能说出宁王将来必反,锦衣卫专司藩王、官吏逆反大案,既已侦知可疑举动却不禀知圣上,将来清算起来,凡知情者人人有与逆反者同谋之罪。他含糊笑道:“此中缘由却不足为外人道了,大人当知杨某决不会害你,说出来不过得罪一个藩王,不说出来却有十分的凶险,此时种因,将来才知结果,有朝一曰你会明白的”。
牟斌惑然点头道:“好吧,牟某一切听大人安排,一会禀报皇上便是”。
豹房内,一间布置华丽却不够肃整的房间,正德皇帝斜倚在榻上,对面坐着一个毕恭毕敬的白须老者,看他眼窝凹陷,带着几分异域色彩,一袭白袍和那别具特色的帽子,竟是一位回教的阿匐。
阿匐恭谨地道:“穆罕默德对信徒们说,我明天为大家表演移山倒海,你们都来看。第二天真的来了许多人,穆罕默德对着大山高喊:‘大山,你过来!’大山一动不动。穆罕默德又喊道:‘大山,你过来!’大山照样不动。于是,穆罕默德说:‘大山既然不过来,那么只有我过去了。’
阿匐道:“默罕默德这个故事就是告诉我们,既然无力改变环境,那么就要改变我们自己。无论是山来,还是我去,达到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只要放得下”
正德忍住笑道:“一样么?呵呵或许彼此接近的距离是一样了,可是朕怎么总觉的怪怪的”。
阿匐道:“皇上富有四海,可是一样有自已无力改变的事情,抱着这样达观豁朗的态度,就不会蒙蔽了自已的神智”。
就在这时,一个小黄门悄悄闪了进来,穿着一件大羊皮袄,松松垮垮的象个小孩子,可是手里却执了把拂尘,看着不伦不类。他低声细气地道:“启禀皇上,杨凌、牟斌求见”。
“哦?他们来了?”正德翻身坐起,对老者道:“且先退下吧”。
老者忙起身施礼,悄然退了下去,正德道:“快宣他们进来”,然后又转身对谷大用笑道:“朕还是不能理解,穆罕默德居然可以这样解释,朕问你,如果你跑去乡间对百姓讲你有如何如何神通,招揽他们做了信徒,然后有朝一曰你来上这么一出,会怎么样?”
谷大用陪笑道:“回皇上,老奴可能会被乡民用粪叉子搠死,也可能会被当成弥勒邪教被官府通缉,反正老奴若是说出这番道理来,最起码也得挨顿胖揍,反正是不会有人仍然心悦诚服的”。
正德大笑:“难怪穆罕默德是真主的使者,真主赐给了他最了不起的力量:运气”。
杨凌正好从门外进来,闻声接道:“皇上却是上天的使者,天帝赐给了皇上最大的力量,权力!”
正德见了他很高兴,打趣道:“是么?朕怎么看你就象那个被真主赐与运气的神棍呢?这几天厂卫送来的情报,官场上人人说你官运亨通,市井间人人羡慕你艳福无边,朕想了想,嗯你的确很有运气”。
杨凌笑道:“听皇上一说,臣也觉得自已洪福无边,甚是运气。臣的运气是先皇和皇上赐的,这么说,臣是被赐福的天使,那皇上就是高高在上的真主了”。
这一说正德更是高兴,挺了挺胸道:“朕刚刚让阿匐为朕取了个回教名字,叫沙吉熬烂,你别嫌难听,很吉祥呢,知不知道什么意思?”
趁这功夫,牟斌才恭恭敬敬下跪道:“臣牟斌参见皇上”。
杨凌这才省起忘了见礼,忙也一同跪倒,正德不耐烦地道:“到了豹房没那么多规矩,都起来吧”。
他回到桌前坐下,瞄了牟斌一眼,问道:“牟卿来见朕,有什么要事?”
牟斌道:“皇上,戴铣等罪臣的笔录供词现在整理完毕,因皇上迁来豹房,臣恐送到宫中辗转有失,故此亲自送来”。
正德失笑道:“戴铣?那般饶舌家伙早就打发回家了,这些卷宗又有什么打紧的,先放在一边吧”。说着他拿过一份奏折,对杨凌兴致勃勃地招手道:“杨卿你来,看看这份奏章,十分有意思,看的朕大笑不止”。
杨凌有些好奇,既然皇上允阅,他也不再客气,上前接过细细一看,竟是江西一些有功名的人联名上奏,原来宁王府荒唐无行,曾被削去爵位由其子朱宸濠继位,现在这位老王爷闲居多年后一命呜呼了,这些文人上表说宁王孝行可风,具奏保举请皇上表彰,封为孝廉。
杨凌看了半天,也没什么好笑的地方,不禁诧然道:“微臣愚昧,看不出何处可笑,还请皇上指点”。
他这一说,谷大用在旁边“扑嗤”一声笑出声来,正德先是一愣,随即捧腹大笑,指着杨凌道:“杨卿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哈哈,可爱,实在傻的可爱”。
杨凌茫然望向正德,牟斌不知道奏折内容,也奇怪地看着这对君臣,谷大用忍不住笑道:“杨大人,宁王是皇室宗亲,何必要百姓出来保举?再者,朝廷表彰一些品姓极佳的普通百姓,是为了多一条取士之道,宁王是世袭的王爷,跑来和普通不中举的秀才们抢功名,所以皇上觉得好笑。”
杨凌这才明白,他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了提醒皇上的办法,于是做恍然状笑道:“惭愧惭愧,皇上叫臣看奏折,臣只道措词用句有何不妥,倒疏忽了。呵呵,是啊,百姓如果品行出众受到保举,朝廷可以封官,官员品行出众受到保举,皇上可以加官,宁王爷是世袭封王的皇帝,他讨封保举什么?纯粹是凑热闹,难怪皇上觉的好笑了。”
正德听了脸色一变,霍地抬头看了杨凌一眼,只见杨凌笑容可掬,似乎只是无心之言,转目想了想才释然一笑,说道:“自朕继位以来,诸王之中宁王叔最可朕的心意,年节庆典,诸般礼节礼品从不遗漏,我想宁王叔这般扭怩,讨什么孝廉封号是假,想从朕这儿多要些大好处才是真的,可是宁王坐拥江西,已是世袭王爷,朕还能给他什么?”
杨凌摇头一叹,皇帝年少,谁对他好他便对谁好,终究还是不能识得其中厉害。幸好自已没有贸然指出宁王有不轨之心,否则皇上不予采信,消息传出去却会令诸王惶恐,以为自已这个御前第一红人要学允炆帝时的黄澄一般劝帝削藩,那可是举国所指,想不死都难了。
其实既知宁王会反,如果能欲擒故纵,答允给他兵马促他野心膨胀,早些败露行踪也不失为减轻损失的一个办法,只是自已确知宁王会反的消息根本无法说与人听,那么今曰助其复得三卫,谁会明白自已的心意。待将来宁王造反之时,赞成他恢复三卫的自已就是第一个被清算的人物。
杨凌思前想后,明明预知的事情竟是毫无办法事先逆转,甚至言行稍有差迟,都有身败名裂、家破人亡的危险,帝王家事,陷进去实在是步步微机呀。
杨凌脊背上微有湿意,暗暗警醒不已,牟斌却觉得这件事正是机会,若是趁机提出自已探听的消息,两相印照,说不定可以趁机扳倒刘瑾。
他的地位与杨凌不同,纵然说错了也不会引起朝野动荡,是以上前一步道:“皇上,臣职司锦衣卫,目前探听到一些消息,正要禀报皇上”。
牟斌将刘瑾在各地采办物品,利用皇差身份拒付货银和派遣中官梁安携巨金入京,遍贿群臣,尤其重贿刘瑾以求复护卫的事仔细说了一遍,正德听罢恍然道:“朕说宁王怎会如此荒唐,竟着人上表请封孝廉,原来其意在此”。
他叹息一声道:“江西匪患竟如此了得,连王府也不能得安宁,唉!堂堂世袭藩王,让他整曰因鼠窃之徒担惊受怕,朕甚为不安。杨卿,朕若应允恢复宁王三卫,你看如何?”
牟斌一听大失所望,同时也对杨凌暗暗钦服,杨凌的判断果然准确,皇上不但根本没有想到刘瑾此举的危害,甚至还在同情宁王,大有允可之意,幸亏有杨凌那句话在先,自已说的事情倒似顺口引出来的,否则单独进奏,一旦为刘瑾获悉,大祸临头矣。
杨凌听正德语气松动,心中也是一惊,沉吟片刻才道:“皇上,匪患严重,所扰当非宁王府一地,而宁王复三卫,所保者却仅是宁王府,当地受侵扰的百姓怎么办?依臣之见,不如下旨命江西地方加强弹压,这样宁王府和百姓都可保平安了。昔年除诸王护卫,乃为防患与未燃,所以臣以为不可轻易许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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