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一半,感觉话说的不对头,闷闷往一旁独自悠闲喝茶的宇文煜方向躲了躲,抿了抿嘴唇,闷声发表不满,“七皇叔,你也不帮我说说话。”
宇文煜平直的视线看过来,风姿皎皎,玉树郎朗,长辈般开口,“你想本王替你说什么?”
他应对的态度甚好,仿佛她说什么,他这个做长辈的就会开口替她说什么。
宇文瑄却闭紧了嘴巴,再不说话了。
宇文煜落下茶盏,起身,说起一句,“既然人已送到,明日便启程回北虞。”
宇文瑄眨了眨眼,有些不可思议。
走?明日?
这就要走了?
这么快?
心里想到什么,嘴上就说出什么,宇文瑄惊呼,“七皇叔,咱们这就要走了?难道不多留几天?”
宇文煜直问,“你想留多久?”
也是在这时候,宇文瑄发现自己话说得太快。
宇文瑄脚尖有些别扭地点了点地,心中懊悔得不是一点半点。
她为什么会觉得七皇叔是个亲和的长辈!
这要是换了别的长辈,肯定就知道什么意思了,偏偏七皇叔正正经经询问她的意见!
她能有什么意见!
她就是不想这么快回北虞嘛!
但这话,她怎么说!在场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宇文瑄越是这么想,越是忍不住哀怨地朝着宇文煜的方向投望一眼。
七皇叔还真是一点都不懂女儿家的心思啊。
宇文瑄的话说不出来,视线却正好跟凤鸣投望过来的视线撞上。
明明什么都没说,两个人倒是先红了脸,错开视线。
年轻的两个人都低着头。
后来,不仅脸红,就连耳朵都红了。
另外的两个人则是默默移开视线,看破不说破。
在宇文煜和宇文瑄走后,室内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温暖却未退散。
凤鸣唤了声,“阿姊。”
凤烟烟摸摸他的头,仰头看他,“又长高了。”
她唇角含笑,远离了杀伐狠戾,她身上便卸去了那副坚硬的铠甲,便如寻常人家一般,只是个关怀幼弟的长姐。
“有阿姊在。阿鸣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无需有顾虑。无论南原还是北虞,你想留在哪里,都好。”
凤鸣的眼圈有些红,最终坚定地摇头,“我要留下来陪阿姊,我说过要永远保护阿姊的。”
南原不仅是阿姊的责任,也是他的责任。
他已经长大了,他要帮阿姊分担,不能看着阿姊独自承受,不能只看着阿姊辛苦。
“好。”
有阿姊在,阿姊会永远保护你的。
另一边,宇文瑄郁闷地跃跃欲试,“七皇叔,咱们真的不能多留几天吗?南原跟北虞还是挺不一样的,你就不想多看看逛逛?”
宇文煜侧过脸来。
没出声。
但眼神中所包含的意思是——有话直说。
宇文瑄咬了咬嘴唇,试探,“那个,七皇叔要不你先回去,我过段时间再回去?”
宇文煜身上有冷绝的气质,让人看到由衷会生出敬畏。
此时,他身上既有生人勿进的高不可攀,又有身为长辈的威严,长眉微动,只问,“这是你一个女儿家该说的话?”
“这有什么的!”一说起来宇文瑄立马直起了腰杆,“相当初,父皇把我放在龙渊山上,一待就让我待了那么多年,我不照样好好的。”
宇文煜没理她。
宇文瑄继续发言,“再说了,凤鸣姐姐很厉害啊,她肯定会保护我的。”
见宇文煜一直不出声,宇文瑄看到了希望的光芒,“那——七皇叔你不说话的意思是不反对了?”
“随你。”
“那我就当七皇叔你同意了哈!”宇文瑄跳起来喊,“我现在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凤……”鸣……
话还没说完,先对上宇文煜探究的眼神,她立即改口,“凤姐姐!我这就把消息去告诉凤姐姐!”
说完不等宇文煜发话,直接蹦蹦跳跳出去了。
没想到,刚刚出了屋子,就看到前来的凤鸣。
南原下雪了,他来的时候,身上穿的斗篷都积了一层雪。
“我有事要跟你说。”
“我有事要告诉你。”
两人对视之后,再次出声。
“你先说。”
“你先说。”
又是异口同声。
宇文瑄眼睛不眨一下地胡说八道,“我皇叔说他要带回去的东西太多,带不动我,想先留我在南原些时日,过段时日再来接我。”
好吧。
是她说谎了。
没办法,她是跟着七皇叔出来的,要甩包袱也只能甩到七皇叔身上。
凤鸣听到她的话,也心生欢喜,“真的!”
宇文瑄觉得脸颊有点烫,虽然看出了他的欢喜,但还是意意思思地问了一句,“怎么,我留在南原,你很高兴吗?”
凤鸣被问到,眼神有些慌,但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宇文瑄掂了掂脚尖,虽然他没说话,但她心里还是冒出来好多高兴。
凤鸣低头,眼睛里也盛了许多欢喜。
其实,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在得知宇文瑄和宇文煜即日就要离开南原后,凤鸣虽然在屋子里待着,但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凤烟烟即便不时时刻刻瞧着他,也发现了这一点。
于是,她以公事公办的语调提了一句,“先前在北虞福嘉长公主照看你许久,又一同随行送你回南原,咱们合该尽地主之谊,不如邀请她在南原小住些时日如何?”
凤鸣只觉得心事似是被阿姊探知。
可阿姊看过来的眼神极为寻常,是以,他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点头,半天闷出一个‘好’字。
思绪收回来,对上面前喜津津的一双眼,他再次开口,“那我,那我带你逛街市,我们南原也有各种各样的好吃的,我带你去吃。”
宇文瑄笑起来眼睛完成月牙,心头更敞亮,“好呀~”
凤鸣低头,猝不及防和她的目光对上,看到她小小瞳仁中映出的人影,只觉得一股热气猛地窜上头,双颊发烫,不敢再看她,朝她挥挥手,连话都说不利索,“那,那我先回去了,改日我再来。”
宇文瑄脸颊红红的,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虽然看起来还算稳当,藏在胸膛里的心脏却是跳快了许多,“好。”
“对了,这个给你。”
走出一段距离的凤鸣忽然折回身,将东西递给她。
“这是什么?”
“糖炒栗子。”
打开的时候还有热气,香香的栗子香,凤鸣匆匆看了她一眼,又匆匆移开视线,坦白,“来的时候看到就给你带来了。”
宇文瑄忍不住剥开栗子,尝了一个,金黄色的果肉,吃一颗浑身都是暖暖的,唇齿间留着栗子香,“谢谢。”
远远瞧见这一幕的凌雪,搓搓手,忍不住感叹一声,“这小世子还真是单纯。”
她是跟着凤烟烟来的。
前方的少年少女雪中凝望,即便不知道他们交谈的内容,见到他们的人却不禁会被他们的笑容打动。
大雪飞扬,繁华归于沉静,凤烟烟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心境很安稳。
“他开心就好。”
待到转身后,凤烟烟要去另一处地方。
凌雪想要跟上。
凤烟烟却先出了声,“你先回去,不用一同去。”
凌雪犹豫,“可是……”
“回去。”
“是。”
**
凤敏没有死。
她从醒来时便发现被困在密室中。
只是她的手脚都被锁住,移动不了分毫。
在看到凤烟烟打开密室的那一瞬,凤敏张牙舞爪地就想向她发动攻击,却因为受困,只是样子看起来凶狠。
无用的挣扎后是认命的暂时蛰伏,“凤烟烟,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不认为凤烟烟会好心地想要绕过她性命。
凤烟烟手上拿了一把小巧的黄金锤子,又从一旁备好的东西里,拿出一根长长的钉子。
凤敏在看到钉子所发出的银光时,眸光闪了下。
凤烟烟坐在她身旁,好声道,“眼熟吧,这是锁魂钉,你们对阿鸣用过。”
说着,对准凤敏肩骨的位置,一寸一寸钉进去。
鲜血涌出来,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在极静的夜里落在耳中格外诡异。
凤敏疼得身体抽搐,可她嘴被堵住,喊不出声,想咬舌自尽都不能。
凤烟烟出声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问我为什么不杀你。死对你来说,太便宜了。”
说这话,凤烟烟继续将锁魂钉往她身体钉进一寸,提醒,“咬舌自尽可不是个明智的选择,毕竟,你不是还有个女儿在?舍得就这样死?”
凤敏的眼睛死死盯住凤烟烟。
被拿住了软肋,凤敏抬起头,“事情都是我做的,你要恨,要对付朝着我来,别伤害裳儿。”
“事情都是你做的?跟她没关系?”
凤烟烟幽幽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是,裳儿,她是无辜的,她对所有的事情都不知情。”
“她什么都不知情,确实无辜。”凤烟烟冷漠,“可,因为你们,她并不无辜。”
“……”“当你放任她伤害阿鸣的时候,她就不无辜。人生在世,欠下的债,总归是要还的。”
凤敏咬牙切齿,“凤烟烟,做人别太过。”
“你配同我提这句话?”随后,眉眼一抬,笑道,毫不避讳地向她展露心中所想,“呵,是你太天真,还是以为我会听你的规劝?我知道你将她放走了,所以,我现在要做的就是追杀她,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人给追回来。我可不是傅辛,我比他心狠手辣多了,而且,说到做到。”
凤敏没出声。
她知道,凤烟烟能说到做到。
她有这个实力。
安静了一会儿,凤敏在疼痛中抬头,“你想做什么?”
她知道凤烟烟如果想杀她易如反掌,可凤烟烟却没有这么做,证明凤烟烟有另外意图。
凤烟烟牵动了唇角,“不如,我跟你赌一局。”
凤敏:“赌?赌什么?”
凤烟烟拿了条帕子,还算体贴地帮凤敏将脸上疼出的冷汗擦掉,循循善诱,她像个猎人,悠闲地看着落网明是死局却硬要挣扎的猎物,“你想,你若是死了,我肯定会有更多的精力去安排追杀凤千裳。可如果你活着,我为了折磨你,会跟你慢慢耗,凤千裳那里,说不定我就不急着追杀了。所以,我现在给你决定权。”
俯下身,稍稍靠近,就是浓烈的血腥气。
凤烟烟丝毫未先起,询问她的意见,“你说,要不要为了她,多撑口气?”
慢慢直起身,“决定权在你,生杀权在我,你随意。”
凤敏牙齿打颤,“你说的……是真的?”
凤烟烟红衣拖在地上,手上把玩着带血的黄金锤,“你如今在我面前没有任何筹码,你能够做的就是赌,而我,只是给你赌的机会。”
“父债子还,天经地义,更何况她伤阿鸣至此,我怎么可能放过她。”
“弱肉强食,如今你们皆为鱼肉。我给你选择赌的机会,你也知道,这些年,我多次生命垂危,多年来背井离乡,实在是积愤已久,余恨难消。只杀你和傅辛不够,凤千裳对我多有冒犯,我自是要再找她寻仇。”
看到凤敏眼中的偏执,凤烟烟朝着她笑了笑,不介意告诉她真相,“傅辛已死,他怕受折磨,所以,直接撞在剑上了解性命。想必你也知道,他的骨气向来不过如此。是以,我找他寻不了的怨,便只能找你和你的女儿了。”
当日,她原本没想那么快取傅辛性命。
可傅辛怕死,更怕死前受折磨。
凤烟烟将黄金锤放下,也在这时出声,“听说过凌迟吗?”
凤敏没出声,眼皮猛地一跳。
“我听说,凌迟最多可以剜三千三百五十七刀。”
因为都是从不致命的地方剜刀,所以,会清醒地感受每一份疼痛,残忍至极。
凤敏:“……”
“我母亲故去了十一年,三千多个日夜。”眼神凉薄看过来一眼,“你却安然享受了这么多天的时光。”
“……”
“从今天开始,我会让人每天在你身上剜一刀。”
“你多撑一日,我就晚一日去找凤千裳,能扛多久,就全看你的意愿了。”
凤敏:“没想到你竟如此卑鄙。”
“跟你还需要讲道理吗?”凤烟烟靠近她,“你连我娘亲尸身都不肯,加以利用胁迫我时,就该想到今日。”
当日,王陵坍塌,她亲眼看到娘亲的尸身化成飞灰,跟王陵的石土混合在一起。
凤烟烟微笑,“你以亲情做威胁,为何我就不能要挟你?”
凤敏愤懑,脸色涨红,胸膛开始剧烈起伏,呼吸也逐渐变得急促。
凤烟烟说着话,从袖子里拿出一根纤细的银针,刺进凤敏胸口。
凤敏原先还觉得气息不稳,在凤烟烟施下几针后,竟然觉得气息顺畅起来。
“忘了说,我学了针灸,学得还不错,”凤烟烟看着她,“你瞧,我已然帮你,你努努力,说不定可以多撑些日子。”
“你如果同意,今日就是第一天,你放心,我一定说话算话。”
凤敏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好。”
凤烟烟拍拍手,石门再次打开。
她朝来人使了眼色。
于是,剜了第一刀。
凤烟烟从石室出来,就看到凌雪紧闭着眼睛,捂着耳朵,面对着墙面。
眉心微蹙,“不是让你回去?怎么又跟来?”
凌雪脸色有些泛白,但眼神中更多的是担忧,“姑娘身上穿的太薄,我来给姑娘送件斗篷。”
说着话,张开手臂,将斗篷披在凤烟烟肩上。
踏雪回到王宫时,夜色已深,推开殿门却看到凤鸣正围在暖炉前,“阿姊,你回来了,快来,我刚剥好了栗子。”
凤烟烟这才注意到一旁的雕花小几上放着一碟拨好的栗子。
解开斗篷,在暖炉旁坐下。
咬了颗绵软的栗子,身上也渐渐暖和起来。
一室温暖,时光静好得有些不真实。
但却是她觉得最温暖的一个冬天。
**
在剜刀的第二十六日,凤烟烟收到消息,凤敏已经彻底没了气息。
彼时,不止南原,就连京城都下了一场大雪。
京城。
凤千裳匍匐在雪地里,身上的伤口未愈合的伤口重新裂开,庭院中的落雪被她的鲜血染红,她爬上阶梯,用尽全力企图推开面前的门。
临近新年,家家户户都沉浸在热闹喜庆的气氛中,可这处院落仍旧维持着清幽冷静。
姜离听到了扣门声,眉心不耐,往屋外的方向扫了眼,最终走向室内请示,“主人,她还在外面,您看……”
司白羽未从手上的书卷移开眼神,“我不收无用之人。”
答案显而易见。
凤敏已经败了,凤千裳不过是个无用的废物。
姜离微微颔首,暂时退至屋外。
门一打开,猛地灌进霜雪,再看凤千裳,天上的落雪和她身上的血混在一起,逐渐凝结,冰存她的伤口和体温。
凤千裳卑微地匍匐,勉强攥住一点姜离的衣角,祈求,“我能帮他,只要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会尽心尽力为你们做事。”
姜离看着她的一身残伤,质疑的语调,显然是不信她的话,“你还能做什么?”
凤千裳心中几经挣扎,最后,她忍痛拿出凤敏叮嘱过让她小心的东西。
她交了出去,急着向他们证明自己的价值,“我是有用的,我绝对是有用的。”
姜离将信将疑地东西拿了进去。
匣子打开,里面放着的一捆书卷。
姜离只看了一眼,“属下这就将她处理掉。”
“等等。”
司白羽余光一瞥先注意到了书卷上的名字,摊开一看,瞳孔微缩,随即迸发了微弱的光芒,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
他抬了下手,只说,“暂且先让她留下吧。”
姜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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