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长夜,亘古流传。
烟火流星,通宵达旦,尤以火焰城为最。
入夜之后,街上愈发热闹,街摊比平日里多出三五倍,几乎一摊挤着一摊,摊摊无缝,吆喝声叫卖声,声声重叠,商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到处都能看到小孩儿追逐嬉闹,在街两旁巷道里丢着炮仗、火陀螺,持着仙女棒、跳跳鞭,玩得不亦乐乎;大人们其乐融融,三五成群高谈阔论。
未出阁的少女,在路边,在轿子里,在香车上,提着个花灯,一面走马观花,品略红尘百态;一面瞧着烟火升空,绽放出生命的璀璨,然后湮灭成灰的情景,感叹着韶华如流水,岁月如长歌。不经意间瞥见一个俊俏郎君,自此幽思暗结,魂牵梦萦。
这样一个夜晚,却有两个结伴的少年青年格外引人注目。
少年十六七岁,身材纤细,穿着月白色的长锦衣,长得唇红齿白,眼含桃花,一派斯文秀气。他生来俊俏,路过的千金少妇,无不盯住他看,仿佛多看一眼,就能多占一点便宜似的。
少年似乎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他像是放出笼的百灵鸟,一会儿跑到这个摊位,一会儿跑到那个摊位,而且看来财大气粗,只要看上的,就直接放到身后青年的怀抱之中。
青年二十五六上下,体态甚是魁梧,浓眉大眼,方脸大耳,下巴有一撮短须,穿着件单薄的灰色短打,暗蓝色长桶裤,黑色方履。此刻他身上已经挂满了各种物件,有炮仗有焰火,有风车有泥人,有绸布有陶瓷,几乎满满当当,看来就好像少年的随从。
但他的神情里分明满是宠溺,就像一个丈夫看着妻子,嘴角噙一抹对他来说非常罕见的温柔的笑意,目光时而透露出警戒而锐利的光,仿佛在警告一些不怀好意的牛鬼蛇神,但落到少年身上,立刻又会变得柔和起来。
少年自然是诸葛小山。
青年自然是燕朝阳。
“师哥,累吗?”诸葛小山忽而回眸一笑,花灯转过来照住他的脸庞。
燕朝阳笑着摇了摇头。
诸葛小山瞧见燕朝阳身上已实在没有地方放东西了,不好意思地道:“已经满啦,满了,不买了不买了。”
一面笑嘻嘻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师傅老说我红尘心重,可是我认为不入世又当如何出世?再说半山庐的基业在人间,我跑到天上去,可就便宜某些人啦。”
燕朝阳笑着道:“阿离经常说,自己的要攥牢。”他向来不喜欢说话,但现在他喜欢上了说话。
诸葛小山思索片刻,道:“话粗理不粗。”
又嘲笑起来,“不过你弟弟是个贪财鬼,上次还敲诈我呢,骨子里就坏透了的,他所指的定是些黄白之物。贪财小气又记仇,这种人定然讨不到老婆。”
燕朝阳笑而不语。
诸葛小山又道:“自己的当然要攥牢,但这世上多是无法抓紧的东西,就好像半山庐,师傅那么拼命地守着,也不可避免要被简氏夺去一半,目下也就酿酒的方子,简氏不得而知罢了。唉!有些人的贪婪,是毫无底线的,偶尔想到,若方子也不能保,我和师傅就再无利用价值,会有什么下场?细想下去就分外惊恐,仿佛生命的全部重量,都系在那张方子上。”
岁月催人老,少年不年少。
成熟的心智,大抵经过了残酷的砥砺。
燕朝阳默然无声,只伸出手去,用他的大手,紧紧抓住诸葛小山的小手。
颤抖的身躯,缓缓地平静下来。
诸葛小山抬头瞥了一眼燕朝阳,脸有些发热,嗫嚅地说:“师,师哥……咱,咱们这样会被说成断袖,我,我不好龙阳的……”
燕朝阳神色不变,坚定地望着他。
诸葛小山挣了两下,没能挣开,只好道:“师哥,我没事的,相比起简氏,我倒更害怕影响赏玩的乐趣。”
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忽然,燕朝阳的耳朵似乎动了动,转过身去,目光投向更远处。
一道马声长嘶从城门的方向传过来,“让开,快让开,龙皇府急报……”
就见一骑飞奔而来,路人仓惶地向两边退去。
这时一个小孩从街边巷道里冲了出来,跑到街道中央时,才发现路人正向两边躲闪,他下意识地往骏马飞奔来的方向看去,顿时吓傻在地。
“找死啊!”马上是个黄衣捕头,他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凶相毕露地喝道,“滚开!”
“师哥救他!”诸葛小山忍不住叫了起来。
燕朝阳点了点头,矮身冲去,谁知突然冒出一个影子,以更快的速度掠过去,将那小孩救走了。
他去势未改,动作一变,大手掌掐住马颔,悍然将马头顶起,马前蹄因此失去着力,推着他向后滑行了数丈,便在嘶鸣中停了下来。
“你是谁,竟敢妨碍龙皇府办事!”马上捕快厉声叫道。
“某捕头纵马闹市,踩杀无辜民众,视王法如无物,其残暴行径令人发指,你希望明儿最新一册的天机簿这样写么?”
燕朝阳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到一个诙谐的嗓音响了起来。
众人循声望去,就看到一个黑衣青年不知何时出现,一面轻轻地将那孩子放下来,一面开口说道。
此人头戴灰色斗笠,脖子上围了个青色的领巾,领巾于下颔处交系,绕过后颈,拖曳在身后,猎猎飘个不停。
他身穿黑色对襟短衣,双臂裸露,双手各有一具蓝色护腕,腰束蓝白色玉带,玉带上衔一剑佩,佩上有个圆圆的小饰品,脚上是暗鳞长靴。
那捕头目光凌厉,待瞧见斗笠人佩上的小饰品时,瞳孔微缩,“哼,多管闲事!”
说着就要打马离去。
“慢。”黑衣青年忽然叫道,“我听到你说龙皇府急报,发生什么事了?”
“天策楼真是越管越宽,现在连龙皇府的事也要插手了?”那捕头冷冷地道。
青年促狭地道:“某捕头纵马闹市,踩伤无辜民众,视王法如无物,其残暴行径令人发指,你希望明儿最新一册的天机簿这样写么?”
“你血口喷人!”捕头勃然大怒。
“你怎么不认真听人讲话?我说的是‘伤’。”青年笑嘻嘻地揉着那小孩的脑袋道:“小弟弟,你方才受惊了,放心,哥哥一定帮你讨回公道,什么汤药费,误工费,养身费,一样不能少。”
捕头无可奈何,权衡了一下,不甘心地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先去面见本城府主,少待龙皇府外碰面。”说着打马径去。
“慢走啊。”青年高兴地摇了摇手。
“叔叔,我可以走了吗?”小男孩怯生生地望着青年,难受的表情告诉人们,他现在很不舒服。
青年笑容一僵,脸色顿时黑了下来,捏着男孩的脸颊叫道:“什么叔叔,什么叔叔?我今年才二十八岁,要叫哥哥知道吗?”
男孩方才受到惊吓没哭,现下被捏疼了,立时嘴巴一扁,大哭着跑开了。
青年愣愣地抓了抓后脑勺,“我好像又搞砸了。”
诸葛小山忍俊不禁地走过来,道:“敢问阁下可是云水榭剑林,山主谢云峰?”
“嗯?”青年讶异道,“我这么有名了吗?”
诸葛小山笑道:“飞星传恨,暗度红桑,听春江畔云水榭,花阁裁天下,剑林出云峰。谢大哥这一身衣物巧夺天工,寻常衣铺里见不到,惟有花阁的匠师裁缝,才有如此精巧的绣工;您腰上剑佩,形制正是剑林独有,加上剑佩上天策楼行者的标志,才让在下肯定了您的身份。”
“好眼力!”谢云峰笑着抱了抱拳,“惭愧,恕在下眼拙,不知二位是?”
“在下半山庐诸葛小山,他是我师哥燕朝阳。”诸葛小山抱拳还礼,“
燕朝阳略一点头。
“原来是半山庐的人啊,久仰龙泉大名。”谢云峰摘下斗笠,露出一张略黝黑但棱角分明的脸庞,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转一遍,促狭地道:“诸葛兄弟,燕兄弟,你师兄弟二人倒是有趣,一个是山,一个是朝阳,那不就是登山观朝阳?天作之合啊!”
诸葛小山顿时脸红耳热,道:“谢大哥快别取笑我们了。我和师哥都是男的,怎么也合不了的。”
“我看你师哥倒不这样想。”谢云峰挤眉弄眼地道,“今遇半山庐高弟,本该让你们请我喝酒,不过我还要赴那捕头的约,听听他纵马闹市的理由,只好先行告辞。”
“谢大哥如果不介意的话,能否让我们同行?”诸葛小山道。
“哦?”谢云峰道。
诸葛小山目中略有隐忧,面上不动声色,道:“我和师哥入世历练,官府无小事,自要一同听听什么说法。”
“既如此,那就同去。”谢云峰爽朗地道。
……
王府。
“快点开啊,你想死吗?”燕离感受着那道强大的气息飞速逼来,急得直上火。
“催魂啊!”古海源满头大汗,尽管也急得冒火,双手却依然稳定地划动。
一个个符箓闪现,分解成一道道术式消散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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