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安晧双目微瞠,死死地瞪着封炎,很显然,封炎看出了这是他们卫国公府的人,他这是故意要和自己作对!
“封公子,得饶人处且饶人……”耿安晧声音渐冷,透着警告的意味。
封炎神情闲适地与耿安晧四目对视,那微扬的下巴透着几分睥睨天下的不羁,却又因为他俊美的脸庞而不让人反感,反而颇有几分少年郎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潇洒。
封炎的右脚挪动了一下,踩在了那灰衣男子腰带上的那个卫国公府的印记上,不客气地微微使力,脸上的笑容更为灿烂,不以为意地说道:“耿世子,你要是有什么话,去五城兵马司说便是!”
耿安晧先是心头燃起一簇怒火,怒目而视,随即又放松下来,勾唇笑了,眼神也变得幽邃危险起来。
他又上前了一步,凑到封炎跟前,两人的脸庞不过相距一尺,近得仿佛能看到那根根眼睫的每一下扇动。
“封炎,你信不信……”耿安晧压低音量,用只有封炎听得到的声音缓缓道,“只要我爹一句话,你这个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就什么也不是!”
封炎的嘴角翘得更高,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漫不经心地用口型给了四个字:“尽管一试。”
当马车中的端木绯再次挑开窗帘时,看到的就是两张彼此对视的俊脸,空气之中似乎随着二人碰撞的目光暗潮汹涌。
即便是端木绯没有听到二人最后那两段对话,也能够查觉到气氛的不对劲。
联想刚才耿安晧替卫国公问候安平的那几句话,端木绯心下了然。
卫国公和安平素来不和,在京中这也从来不是什么秘密,其源头自然是伪帝,是当年的那场“拨乱反正”……
端木绯眸光微闪,不露声色地朝封炎脚下的那个灰衣男子瞟了瞟,见对方正用狼狈而不安的目光瞥着耿安晧,目露祈求之色,端木绯再联系封炎适才意味深长地与耿安晧这个看似不相干的人说什么“纵马伤人”、“五城兵马司的管辖”云云,心中有数了。
这个灰衣男子怕是卫国公府的人。
听这位耿世子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就是要袒护这个在闹市纵马的下属,以权谋私……卫国公府还真是如传言般跋扈!
封炎眼角的余光立刻就瞟到端木绯挑开了窗帘,瞬间就顾不上耿安晧了,急忙转头朝端木绯看去,微微一笑,意思是,他和耿安晧这种酷爱沾花捻草的滥情人可没什么关系。
耿安晧同样迫不及待地看向了马车内,想搜寻端木纭的芳踪,可是端木纭的倩影正好被窗帘挡住了。
“今日多谢封公子出手相救,”端木绯粲然一笑,对着封炎拱了拱手,一本正经地说道,“封公子,这闹市纵马可姑息不得。前两天祖父与我说《大盛律》时,提到太祖皇帝自幼父母双亡,亡父就是在市集被那纵马之人所害,因此太祖皇帝最恨人在闹市纵马,还特意在《大盛律》中加了一条:诸于城内街巷及人众中,无故驰骤车马者,笞五十;以故杀伤人者,减斗杀伤一等……”
根据这一条律例,任何人都不得在闹市快速策马、驾车,否则,不管有没有伤人,均视同“车马伤杀人”罪,要给予“笞五十”的刑罚。
耿安晧的嘴角仍旧微微翘起,看着在笑,风度翩翩,但是笑意却未及眼底。
这位端木四姑娘都把太祖皇帝搬出来了,他再说什么,那就是对太祖皇帝不敬。不过,这端木府的姑娘居然连《大盛律》都懂……
耿安晧忍不住眯眼朝端木绯又看了一眼,却见她甜甜地笑着,一派天真烂漫,应该不是刻意为之。
“封炎,反正以后我们都在京城,下次再叙。”耿安晧冷笑着拂袖离去,抛给封炎一个冷厉的眼神,仿佛在说,来日方长。
封炎根本懒得再看耿安晧,他脑海里反复回荡着端木绯方才的那几句话,心花怒放,要是他有翅膀的话,早就飞到枝头仰天大吼三声了。
他的蓁蓁刚刚维护他了!
他就知道蓁蓁明白他对她的好!
端木绯被封炎那灼热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感觉就像是被一头眼睛发绿的大狼狗盯上似的。
她清了清嗓子,道:“封公子,我和姐姐还要回府,就先告辞了。”
封炎依依不舍,却也只能蔫蔫地应了一声,身后的尾巴都沮丧地垂了下来。
端木绯近乎迫切地放下了窗帘,端木家的马车也在车夫的吆喝声中又往前驶去,只留下封炎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还有他脚下的灰衣男子灰溜溜地瘫在了地上。
封炎抬手随意地做了个手势,不远处一棵枝叶繁茂的梧桐树上就骚动了一下,似有一只雀鸟擦着树枝飞过般……
直到马车消失在前方,封炎方才俯首看向了地上的灰衣男子,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凤眸幽沉,冰寒沁骨。
当日,京城上下皆知,安平长公主府和刚回京的卫国公府扛上了。
卫国公府的护卫当街纵马,被带去五城兵马司,杖了五十大棍,然后,被五城兵马司的人直接丢回了卫国公府的正门口。
封炎还唯恐天下不知,令人在卫国公府门口敲锣打鼓地把这护卫的罪状阐述了一番,引来不少好事者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那里看热闹,把当时正回府的卫国公耿海都堵在了巷子口。
卫国公这才刚回京城,就如此被下了脸面,怒不可遏,次日早朝时,就义正言辞地弹劾封炎仗势逞凶。
满朝哗然,封炎却是从容以对,以律法一一相驳,反告卫国公目无君上,纵仆行凶等等,说得是有条有理,言之有物,显然是胸有成竹。
在一番各执一词、鸡飞狗跳的争吵后,早朝最后草草结束。
皇帝在早朝上没有表态,然而,在场的文武百官皆是天子近臣,数年如一日地参加早朝,对皇帝的了解没八九分,那也有五六分了,如何看不出天子其实雷霆震怒,其他人也没敢再说别的话题,免得倒霉遭了池鱼之殃,被皇帝迁怒。
等回到御书房后,又送走了耿海,皇帝再也不压抑心头的怒火,一掌重重地拍在了御案上。
“啪!”
御案上的砚台、笔架、笔搁等随之微微颤动了下,发出“咯嗒”的声响,一旁的小內侍吓得面如土色,战战兢兢,差点没脚软地跪了下去。
皇帝气得额角青筋暴起,怒道:“分明只是一件小事,封炎退一步又怎么样?!”
“这小子就和他娘一样肆意妄为,养不熟的白眼狼!”
“他还当朕会一直纵着他,也不想想他自己的身份,毫无自知之明,不知轻重……”
皇帝越说越气,心头怒火熊熊燃烧,冷声道:“既然如此,朕就罢了他这个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省得他飘飘然了,不知天高地厚!”
一旁的岑隐那狭长魅惑的眸子里如一汪寒潭般,幽静、深邃、清冷而淡漠,似乎世间纷纷扰扰都映不进他眼中。
“皇上,这是静心茶。”岑隐亲自为皇帝端上了茶盅,他白皙修长的手指衬着那清雅的青花瓷茶盅,仿佛那细致的白瓷般散发着一种莹润的光泽。
带着一股淡雅药香的茶香随着热气袅袅升腾而起,进入皇帝的鼻腔,皇帝顿觉心口舒畅了些许,捧起茶盅,轻啜了一口药茶。
岑隐开口道:“皇上,安平长公主与卫国公素来不和,不过这个‘下马威’不轻不重,不痛不痒,除了在京中徒让人非议卫国公府一番,臣实在看不出对安平长公主和封指挥使而言,有何益处。”
皇帝怔了怔,若有所思地从茶香里抬起头来,看向了一旁的岑隐。
现在不过巳时,灿烂的阳光透过镶着透明琉璃的窗户照了进来,一片透亮,岑隐那绝美的脸庞在明媚的阳光中如玉似贝,气质沉静。
御书房里骤然响起了西洋钟的报时声,那规律的声响让皇帝的心跳也随着它的节奏而鼓动,冷静了下来。
岑隐说得对,封炎也许少年意气,但是,这件事已经闹得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肯定也瞒不住安平的耳目,安平一向精于算计。
皇帝微微凝眸,想着刚才早朝上封炎毫不退让地与耿海争分相对,颇有几分得理不饶人的意思……
安平明知封炎与耿海起了龃龉,却由着他胡闹,为何?!
莫非这一切都是安平的授意?
那么,安平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皇帝下意识地转起了拇指上的玉扳指,一下又一下,胸口一阵心潮澎湃。
所以说,安平的目的就是要激怒自己,然后让自己在一怒之下,免了封炎的差事,罚了封炎……
如果自己罚了封炎的话……
皇帝一瞬间福至心灵,想到了某件事,瞳孔微缩。
原来如此,赐婚,一定是为了赐婚的事!
自己一旦罚了封炎,封炎就是戴罪之身,又如何当得起赐婚这种“荣耀”!便是自己真的下旨赐婚,安平也可以以此推搪,而自己反而会因此处于被动的境地!
而安平则给她自己挣得了喘息的空间,大可以趁着封炎受罚的那段时间,火速地给封炎定下亲事……
那么自己用来拿捏安平的弱点就不复存在了。
原来如此!
“朕这位皇姐真是玩得好一手围魏救赵!”皇帝眯了眯眼,眸中掠过一抹寒意,语声如冰。
“哪里比得上皇上目光如炬。”岑隐恰如其分地说道。
皇帝先是一阵自得,跟着又皱起了眉头,觉得额头隐约生疼。
他虽然看透了安平的意图,但是这件事却不好办。
皇帝微微俯首,抬手揉了揉眉心,沉声道:“耿海这次刚回京就被打了脸,心里必然不痛快……”
再者,耿海离京三年,想必他以及满朝文武都等着看自己这个皇帝对卫国公府的态度。这个时候,自己要是站在封炎这边,那不是帮着封炎打耿海的脸吗?!
岑隐侧首看着皇帝,鸦青的羽睫下,眸光闪了闪,殷红的唇角掠过一抹冷笑,之后就是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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