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二姑娘文咏蝶穿着一件鹅黄色绣蝶恋花褙子,搭配一条橘红色百褶裙,颈上戴着一个赤金璎珞项圈,一头浓密的青丝梳成了一个端庄的弯月髻,长眉入鬓,整个人显得端庄雅致而婉约。
“参见四公主殿下。”
文咏蝶恭敬地对着涵星屈膝行礼,她几年前曾随父亲进京述职,有幸进宫拜见过皇后,对于四公主涵星也有过一面之缘。
“文二姑娘,坐下说话吧。”
当涵星端起公主的架子时,也颇有几分端木贵妃的高贵雍容,总之,应付一下外人也差不多了。
文咏蝶谢过了涵星赐座,直起身来,目光似是“不经意”地在端木绯的小脸上多留了一瞬。
她刚才听她的表妹舒云说起,四公主的表妹端木府的姑娘与四公主一起住在这里,眸底掠过一道不以为然的光芒。
君臣有别,这臣女就该有臣女的样子,而不是这般阿谀奉承……
就算是首辅府的姑娘又怎么样,她家还是封疆大吏呢!
文咏蝶优雅地在宫女搬来的一把玫瑰椅上坐下了,双手放在膝头,一举一动就像是尺子量出来的,让人看着十分舒服。
宫女很快就上了茶。
文咏蝶呷了口热茶后,才笑盈盈地又道:“四公主殿下,马上就要入冬,江南的冬季不如京城寒冷,但是风大,又湿冷,一不留神反而更容易着凉,殿下要是出门记得多披件斗篷,带上手炉,也免得染了风寒,败了游兴。”
涵星一向身子好,不惧冷,倒是没什么感觉,端木绯在一旁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她也觉得江南什么都好,就是这个季节太冷了!
“臣女特意给殿下带了两个手炉来,虽不是什么贵重的玩意,也是臣女的一点心意。”文咏蝶使了一个手势,她的丫鬟立刻就打开了手里的一个匣子,递给了一旁的宫女。
匣子里装的是两个南瓜形的白瓷彩绘手炉,如同文咏蝶所言,这手炉不贵重,但是够精致,这两个手炉显然是一对,分别画着一只白鹭,一只栖息岸边,一只翱翔蓝天,前者静谧,后者生动,当两者摆在一起时,就仿佛前者在望着后者,仿佛前者下一瞬也会展翅飞起……
涵星兴致勃勃地把玩了一番,笑道:“文二姑娘有心了,这两个手炉有趣得紧。”别的不说,至少这位文二姑娘眼光还不错。
“多谢殿下谬赞。”文咏蝶站起身来,又福了福身,“如今天气寒冷,出游不便,臣女干脆租了个画舫,打算两日后摆一个赏湖宴宴请城中闺秀,还请四公主殿下大驾光临!”
说话间,她从丫鬟手中接过了一张大红洒金帖子,亲自把帖子递向了涵星。
涵星虽然喜欢画舫也喜欢热闹,却不太想赴宴。
舒云是文咏蝶的表妹,想必也会去那赏湖宴,之前楚青语小产时,舒云还因为楚青语的三言两语就怀疑是端木绯害了楚青语,当下涵星心里就不太舒服,对她这个三皇姐有了芥蒂,不想与她过多往来。
涵星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这张帖子,帖子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茉莉清香,扑鼻而来。
涵星不想接这张帖子,偏偏自打过了江后,端木贵妃就曾私下敲打过她,让她莫要太任性,皇帝对江南十分重视,这里的封疆大吏也都很得皇帝的看重,皇帝正在兴头上,让她千万别闹出事来。
涵星迟疑了一瞬,还是抬手把那张帖子接了过来。
文咏蝶见状,心底松了口气,然后又看向端木绯,歉然道:“端木四姑娘,我不知道你也在这里……”
文咏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晚些再让人送一张帖子过来。”
她的话乍一听,好像没什么问题,细细一品,就能听出她言下之意是在说,这问梅轩是公主的居所,端木绯是臣女,本不属于这里,所以文咏蝶才没带端木绯的帖子过来。
端木绯放下手里的青花瓷茶盅,笑得眉眼弯弯,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笑眯眯地应了一句:“那就劳烦文姑娘了。”
文咏蝶看着端木绯,也不知道对方到底听懂没,点到即止,只是客套地又说了一句:“端木四姑娘难得来江南,一定要试试坐画舫游湖,否则那可不叫来过江南。”
之后,文咏蝶又和涵星、端木绯大致地说了那日画舫沿湖行驶会经过哪些名胜古迹,她没有久留,很快就告辞了。
屋子里又剩下了表姐妹俩,涵星随手把帖子扔到了一边,拦着端木绯的手道:“绯表妹,本宫肚子饿了,我们去安平皇姑母那里用午膳吧,皇姑母的厨娘手艺好……”
说到吃,端木绯精神一振,连连点头。
接下来的几日,皇帝带着臣子们或是巡视民生,或是接见官吏,或是游山玩水,每天的行程都安排得满满当当,只是封炎和李廷攸都伴驾去了,所以,涵星和端木绯的“微服私访”计划始终没有成行,一直到十一月十八日,一行人应文咏蝶之邀去了太湖畔。
端木绯在京城也曾乘坐过仿江南风格的画舫,却还是第一次看到真正的江南画舫,兴致勃勃。
这是一艘两层的画舫,雕栏飞檐,朱漆玉砌,船的两边彩灯高挂,窗外还特意加了半透明的薄纱,风一吹,一道道天青色的薄纱随风飞舞,仿佛缕缕雾气缭绕在画舫的四周。
她仰首看着前方彷如一栋宅子般的画舫,庞大而又精致,惊叹不已,几乎舍不得眨眼了。
文咏蝶和一众姑苏城的闺秀已经到了,在岸边恭迎倾月、舒云、涵星和朝露这几位公主的到来,端木绯和君凌汐等几个臣女也随着公主们一起抵达了。
“参见公主殿下。”
文咏蝶等姑娘们齐齐地给几位公主屈膝行礼。
端木绯、君凌汐、丹桂几人则是侧身避开了。
“二公主、三公主、四公主、五公主殿下,还有几位姑娘,请上画舫吧。”
今日是文咏蝶做东,她以主人的姿态恭请几位公主和今日到场的姑娘们都上了岸边的这艘画舫。
画舫里的船舱里十分宽敞,足以招待五六十人在其中,里面布置得富丽堂皇,从华丽的琉璃窗、窗棂、雕栏、桌椅、香炉等等,都极为讲究,华丽不失雅致。
此时,船舱里已经有人候在了那里,那是一个抱着琵琶的乐伎和几个身着一式丁香色绣芙蓉花纱裙的舞伎,一个个容貌清丽,身段窈窕。
涵星一看这些乐伎舞伎,就是眸子一亮,忽然就觉得今天的画舫之行变得有趣多了,她早就想见识一下那些诗词里说的秦淮乐伎。
表姐妹俩皆是目光炯炯,她们本来就想让封炎和李廷攸带她们出来“见识”一下的,这下可好了,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偿所愿了!
众人坐下后,画舫就开始缓缓离岸,慢悠悠地随着水波前进,耳边回荡着拨动水面的哗哗声。
画舫里的丫鬟们手脚利落地给今日的宾客们都上了茶、点心和瓜果。
紧接着,那个乐伎抱着琵琶给众人行了礼后,也坐了下来,开始弹奏琵琶,纤纤十指灵活地拨动四根琵琶弦,优美而娴熟。
一阵清扬婉兮的琵琶声自她指下流淌而出,如一朵娇花绽放枝头,然后是绵绵细雨纷纷落下……
乐声响起的同时,那五六个舞伎在船舱的中央翩然起舞,那舞起的水袖如蝶似雨像雾,轻柔优美,她们的身段更是柔软轻盈得不可思议,彷如行走漫游于水面似的。
舞蹈与乐声配合得完美无缺,舞随乐动,乐声绵密轻柔婉转。
咦?!这曲调听着有些意思。
涵星和端木绯原本端到嘴边的茶盅都停了下来,表姐妹俩都眨了眨眼,彼此交换了一个古怪的眼神。
这首曲子她们俩以前都听过!
涵星手里的茶盅又放了回去,唇角勾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君凌汐却是从不曾听过这曲。看着涵星和端木绯笑得古怪,她好奇地扯扯端木绯的袖子,投以一个疑惑的眼神。绯绯,这一曲有什么问题吗?
文咏蝶作为主人一直在留心其他人的神色,适时地开口介绍道:“几位殿下,这一曲是《潇湘夜雨》,是前湘州布政使付大人的女儿所作的曲子。这一曲也是付姑娘的成名作,彼时付姑娘才十三岁,在江南雅乐会弹奏此曲,一时名动江南,为江南诸多文人墨士所推崇。”
文咏蝶和几个江南闺秀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目露异彩。
在她们看来,付盈萱是江南才女中的佼佼者,是江南的荣光。
自古以来,江南才是学识之地,北方学子历来不如南方,也正因为如此,皇帝才会屡屡南巡,也有从南方择贤求才的意图。
涵星听着,神色更古怪了。是啊,她也知道这位付姑娘,还知道她的闺名叫盈萱呢。
君凌汐一听“付”,忽然就想起了某位被送去静心庵的付姑娘。
君凌汐又拉了拉端木绯的袖子,端木绯似乎知道她在问什么,默默点头。
原来是“她”啊。君凌汐恍然大悟。
与此同时,文咏蝶还在继续说着:“当年付姑娘也是凭借此曲,赢得了‘琴之绝艺,北楚南付’的美誉。虽然我从没有听过‘北楚’的琴艺,但是那位楚姑娘既能和付姑娘齐名,想必还是不错的。”她秀丽的脸庞上神采焕发,从容大方。
听文咏蝶说起这首曲子的事,其他几位公主和京城贵女的目光也看了过来,当年付盈萱的丑事在京中也掀起过些许涟漪,京中不少贵女都知道,连二公主、三公主和五公主都耳闻过些许。
她们的神情都变得有些古怪,面面相觑。
文咏蝶隐约觉得气氛古怪,几位京中娇客的神色似乎不太对,但也没太在意,心想:论学识,北方历来比不上南方,恐怕她们也该有自知之明……
她觉得有些口干,想喝点茶润润嗓子,当她的指尖触及茶盅时,就听一个娇蛮的声音似笑非笑地响起——
“北楚有,但南付还不够格!”
涵星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脸上笑得明媚而张扬。
周围的其他人都静了下来。
“铮铮!”
就在这时,如细雨般琵琶声愈来愈高昂,顷刻间,变成了一片蓬勃大雨,风声、雨声、雷声轰鸣,如万马奔腾……
那几个舞伎也陡然变了一个人般,她们的舞蹈从轻柔婉约变得果敢利落,一甩袖,一转身,一举手,一投足……宛如战场上的士兵,英姿飒爽。
战场上,刀光剑影,杀气腾腾。
船舱里的气氛就如同这琵琶声与舞蹈般,紧绷而压抑,其他人都目光灼灼地看着涵星和文咏蝶。
文咏蝶的脸色僵了一瞬,然后勉强笑了,道:“四公主殿下说笑了。”
两年多前,付大人在湘州任满,携全家回京述职……仔细想想,以付盈萱的才华在京城中不可能默默无名。
几位公主和在场的这些京中贵女想来多半也听过付盈萱的琴,只是不愿承认付盈萱技高一筹罢了……
文咏蝶微微笑着,看着优雅端庄,心底的想法没在脸上露出一丝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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