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旭尧还是紧紧抓着端木绮的左腕,俊逸的脸庞上露出一抹温柔的浅笑,柔声安抚道:“绮儿,都是一家人,不要跟祖父赌气。”
端木绮怔怔地看着杨旭尧,失魂落魄,心跳砰砰地加快,一声比一声响亮地回响在耳边。
自她嫁入杨家后,杨旭尧就对她体贴入微,言听计从,杨家人更是对她十分和善,就差把她供起来了,以致于她几乎忘了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背靠着端木家。
端木绮的身子僵直如石雕般。
方才杨旭尧那一瞬眼神中的阴鸷让端木绮心中一凉,忍不住想起了潘家的那位五少夫人柳映霜。
端木绮与柳映霜相识于闺中,本来关系平平,在她嫁入杨家后,以前的一些闺中密友与她疏远,反倒是与柳映霜颇为投缘,对于柳映霜的事当然知道了不少。
曾经,魏永信宠了柳蓉多少年,柳映霜就风光了多少年,即便京中多少世家贵女瞧不上她,还不是不得不讨好她,不得不与她结交,最风光的时候,柳映霜甚至抢走了魏永信嫡女的婚事,魏如娴也只能受着。
后来她嫁入潘家后,也一直被潘家捧着、宠着。
如果魏永信一直屹立不倒的话,柳映霜也许能得意一世,可是魏永信倒了。
没有了魏家撑腰,柳映霜在潘家的日子就急转直下,潘夫人借着婆母的名分磋磨她,潘方卢纳了一个又一个妾室,冷落她,连府里的下人都敢对着她蹬鼻子上脸,在吃穿嚼用上怠慢她。
前不久,柳映霜用刀捅了潘方卢一个外室,那外室命大,没死成,可是潘家却被御史弹劾,说潘方卢在太后国丧期间宣淫取乐,潘家为此被夺了爵位。
潘家把夺爵的事怪到了柳映霜头上,不仅休了柳映霜,还由着她被京兆尹判了流放三千里。
柳映霜也不过是捅了潘方卢一个外室罢了,便是外室真死了,也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奴婢罢了,更别说人没死成,潘家想要保下柳映霜不难,可是潘家仗着柳映霜无依无靠,不愿作为罢了……
端木绮的心越沉越低,越来越凉。
她看看杨旭尧看似在笑的嘴角与幽暗深邃的眼眸,又看看面沉如水的端木宪,这下,是真吓到了。
万一……万一祖父真的狠心地把她逐出家门的话,那么杨家人会怎么待她?!
柳映霜的遭遇在她眼前如走马灯般快速地闪过,端木绮咬了咬下唇,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没让自己的身子颤抖起来。
“绮儿。”杨旭尧用威逼的声音又唤了一声。
端木绮脸色一白,终究是对着上首的端木宪福了福,放软了姿态,求饶道:“祖父,是孙女错了。”
她心里一方面忐忑,另一方面又安慰自己,是端木家亏欠了自己,害自己嫁进了杨家这样落魄的人家,她也不过说了几句而已,又没什么大不了的,祖父总不至于真的要把她赶出家门去吧?!
端木缘冷冷地看着端木绮,嘴角的嘲讽更浓了。
哼,让端木绮上蹿下跳,今天自己这位二姐姐可真是里子面子都丢光了!
端木宪根本看也不想看端木绮,更别说理会她了。
现在大盛岌岌可危,风雨飘渺,他要保住全家已经不容易了,对于端木绮这种学不乖的,他也实在无心管教了。
“你走吧。”端木宪淡声道。
端木绮没想到她都当众认了错,祖父竟然一点颜面都不给,下意识地又想发作,被杨旭尧拦下了。
“绮儿,祖父还在气头上,我们改日再来给祖父赔不是吧。”杨旭尧看着还是那般彬彬有礼,给了端木绮一个警告的眼神。
跟着,他对着上首的端木宪作揖告辞,拉着端木绮匆匆地走了。
几乎在走出真趣堂的那一瞬,杨旭尧的脸色就变了,阴沉得快滴下水来。
端木绮的喉咙像是被人掐住似的,哑然无声。
正堂里的众人目送这两人绕过了前方的照壁,突然,细微的咯嗒声打破了沉寂,就见端木宪捧起了一个青花瓷茶盅,慢慢地用茶盖抚着茶汤上的浮叶,气定神闲。
全福人清了清嗓子,继续带着季兰舟认亲,下一个是三姑娘端木缘。
少了捣乱的端木绮,气氛很快变得和乐起来,季兰舟也给了端木缘一对相同的金镶玉镯子。
端木缘起身行礼,谢过了季兰舟。
再下一个就是四姑娘端木绯了。
“四妹妹。”季兰舟笑着对着端木绯福了福,丫鬟又送上了一份见面礼,可是这份见面礼却是不一般。
她给其他几个姑娘送的都是一式一样的金镶玉镯子,可是到了端木绯这里就变成了文房四宝。
通常来说,文房四宝都是新媳妇送给夫家几个弟弟的见面礼。
端木纭看着忍俊不禁,朝端木珩看了一眼。
端木珩也在看托盘上的那文房四宝,唇角微微翘起,似乎是颇为赞赏。
“多谢大嫂。”端木绯的眼睛亮晶晶的,好似璀璨的星辰,福身谢过了季兰舟。
她心里美滋滋的:诸葛笔,松烟墨,澄心纸,澄泥砚,全都是笔墨纸砚中的极品,大嫂果然是好眼光!她都有些手痒痒,想快点回去用这簇新的笔墨纸砚写一幅字了。
其他人的神情有些微妙,三三两两地彼此交换着眼神。
这府中上下谁人不知老太爷最关心大少爷的功课,而大少爷最关心的是四姑娘的功课。
看来这位大少夫人还真是有颗玲珑心,这才一进门,就打听了不少事啊。
季兰舟也没在这里多停留,又继续给下头其他几个弟弟妹妹见礼,基本上都是姑娘家得一对镯子,公子们得文房四宝,至于六岁以下的孩童们,就一律给金锁和红封,乐得接了红封的小家伙们眉飞色舞。
气氛一下子就变得轻快起来。
端木宪的心情也不错,笑着请众人移步花厅享用席宴。
而他自己在认完了亲后,就匆匆走了,最近端木宪实在是太忙了。
其他人也知道最近是多事之秋,都没去留端木宪。
等午膳后,那些亲友就陆陆续续地告辞了,临近未时,新人就在仪门处送走了最后几个客人,端木府一下子就变得冷清下来。
端木纭本来打算带着妹妹告退,却见一个小厮快步来了,对着端木珩禀道:“大少爷,二老爷请您过去一趟他的书房。”
小厮既然没提季兰舟,那自是端木朝没唤她,季兰舟体贴地笑道:“夫君,你去吧。”
端木绯笑吟吟地接口道:“大哥哥,我和姐姐带大嫂在府中四处逛逛,认认环境。”
端木珩对着姐妹俩微微颔首,就跟着那个小厮走了。
季兰舟目送他渐行渐远,嘴角噙着一抹温润的浅笑,眸若秋水,唇如弯月。
看着季兰舟,端木绯突然想起那日从千枫寺返京的路上姐姐好像也是这般的眼神。
见端木珩的背影消失在前方的拐角处,季兰舟收回了目光,却对上了端木绯若有所思的眸子,还以为对方是在取笑自己,脸颊上浮现一片淡淡的红晕,平添几分娇艳。
季兰舟清清嗓子,含笑道:“大姐姐,四妹妹,劳烦你们了。”
“都是自家人,兰舟你不用客气,我们先在外院走走吧。”端木纭一派落落大方,心里已经琢磨起等季兰舟三朝回门后,她就把家里的中馈一点点地转交给她,而她也可以专心筹备妹妹的嫁妆以及为马场培育新马种的事。
三人说说笑笑地往前走,端木纭一边走,一边给季兰舟介绍:
“进大门后,往前走经过外仪门,就是外院的正厅朝晖厅,两边有两排外书房,是祖父和几位叔父在用的。”
“东侧外书房的外侧是马厩和车房。”
“过了内仪门,就是内院的正堂真趣堂,刚才认亲时,你也去过了。”
“花园在东路,菡萏院离花园的西北门很近。”
“……”
一路上,基本上都是端木纭说,季兰舟听,端木绯偶尔也补充几句,等走到花园时,端木绯的话就多了起来。
“大嫂,我们去小花厅里坐着小憩一会儿吧,还可以顺便赏鱼。”
“小花厅边的池子里养着一种西洋的鱼儿,我给它取名叫‘火麒麟’,可好看了。”
进了小花厅坐下后,端木绯就指着外面池塘里的那些“火麒麟”给季兰舟看。
“火麒麟”养在池子里一个多月,日子显然过得不错,一条条既肥硕,而又灵活,鱼尾一甩,偶尔激起一些水花。
“这鱼养得可真好。”季兰舟含笑道。
“那是自然。”端木绯笑得更欢,甜糯可爱。
季兰舟的丫鬟看着自家主子与两位端木姑娘处得融洽,暗暗地松了口气。
虽然以前她看着端木大姑娘和四姑娘都对县主很好,但以前是以前,她们与县主交好,却不代表愿意接纳县主为端木家的嫡长媳。
现在看来这点是不用担心了。
有了端木大姑娘和四姑娘的支持,想来县主很快就可以在夫家站稳脚跟。
顿了一下后,端木绯洋洋得意地炫耀道:“大嫂,这些‘火麒麟’啊,在这里吃得好,‘动’得也多,自然就养得好了。”
端木绯的语气中透着几分意味深长,端木纭就笑着在一旁解释,小八哥和小狐狸都喜欢来这里赏鱼,鱼看到它们就怕,所以每天动得多。
季兰舟听着,红润的唇角翘了翘,轻笑出声。
她眼神专注地看着池水里的一尾尾“火麒麟”,那双半垂的眸子里清亮如水,温婉沉静。
世人常说,姑娘家似花。花开得是否娇艳取决于它所在的土壤与水分,若无人好好照料爱怜,花就会枯萎。
可她觉得女子更像是鱼。
水里自有水草,便是没有人投喂,鱼儿也可以吃水草为生,未必就活不下去,可若是能在眼前这般的池塘里,便能活得这般朝气蓬勃。
也许是被拘束在一片池塘里,但是这片池塘是家,可以让她过得如鱼得水的家!
端木家很好。
这里会是她的家,属于她自己的家,以后,她就再也不是寄人篱下了。
这时,刚才去取鱼食的碧蝉小跑着回来了,“四姑娘,大少夫人,奴婢取来鱼食了。”
碧蝉把装鱼食的匣子放到了两人之间的小方几上,季兰舟随意地抓了一把鱼食,撒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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