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客人中也有人认识这个中年男子,不禁目露期待之色,就指望他能喝退锦衣卫。
“谢老爷,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旁边一个花魁模样的女子扭着腰肢朝中年男子走了过去。
她看来不过十七八岁,浓妆艳抹,樱唇红艳似火,牡丹髻上插了一支赤金鸾凤挂珠步摇,身着一袭粉色纱裙,款款走动间,纱裙微微摇曳着,步步生莲,妩媚动人。
“我们百花楼打开门做生意,向来是本分守法,您是最清楚的……”风韵犹存的老鸨也快步走了过来,对着花魁使了一个眼色。
那花魁就柔弱无骨地依偎在了谢老爷身上,娇声道:“谢老爷,您可要为我们说句公道话啊。”她撒娇时,步摇的珠串垂在颊畔,眸子里水光荡漾,看来楚楚可怜。
花魁这副娇媚动人的样子看得谢老爷心口一热,腰板挺得更直了,觉得今日可不能在美人跟前丢了人。
他用斥责的语气说道:“程指挥使,今日是谁让你们锦衣卫出动的?!还不赶紧退下!”
程训离仰首举杯,一口饮尽杯中剩余的酒水。
周围其他的锦衣卫已经哈哈地哄堂大笑,笑声轻蔑,其中一个留着小胡子的锦衣卫不客气地对着谢老爷说道:“承恩公,你以为你是谁呢?!我们锦衣卫可不是你能指使的!”
“……”承恩公仿佛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脸色阴沉如墨。
周围的男客中听那小胡子锦衣卫点破了承恩公的身份,起了一片骚动。那些平民富商没想到竟然会在百花楼里遇上了堂堂承恩公。
程训离随手把玩着手里的空酒杯,语气淡淡地下令道:“大盛律例,朝廷命官不得嫖娼狎妓,统统给本指挥使抓起来!”
“是,指挥使。”几个锦衣卫齐声应道。
闻言,百花楼的老鸨、姑娘们以及客人中的那些平民富商们霎时就松了一口气,看来锦衣卫不是冲着他们来的。花魁和老鸨立刻就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两步。
而那几个官员却是心中一凉,一颗心急坠直下,脸色不太好看。
糟糕。
他们这才想起大盛确实有这样一条律法,只不过今上一向仁厚,对于这些事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几个锦衣卫气势汹汹地朝周围的那些客人走去,那个小胡子锦衣卫停在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跟前,笑嘻嘻地说道:“咦?这不是黄侍郎吗?这么巧!”
“这一位好像是陈副将吧?”
“……”
一个又一个的官员被锦衣卫粗鲁地从客人中扯了出来,脸色惨白,全都齐刷刷地看向了承恩公,指望承恩公出面能压住锦衣卫。
承恩公面色阴沉地看着程训离,朝他逼近了一步,冷声道:“程指挥使,你够了吧?连皇上都不管这事,你管那么多干嘛?莫非是想趁着皇上病重,铲除异己不成!”
承恩公越说越觉得程训离是在没事找事,十有八九是帮着岑隐那个阉人铲除异己。
哼,他就不信程训离敢对自己下手。
今时不同往日,皇帝眼看着就要不行了,接下来,能继任太子的十有八九是皇后膝下的四皇子了,他可是皇后的嫡亲兄长,他们谢家马上要出第二个皇后了。
待来日四皇子登基后,这天下还不是有一半要姓谢,还有哪家能跟他们谢家争锋比肩?!
程训离扬了扬眉,不无嘲讽地说道:“原来按照大盛律法办事就是铲除异己啊。”
说话间,那几个锦衣卫已经把客人中的四个官员都押了过来,对着程训离禀道:“指挥使,黄侍郎、陈副将、刘员外郎以及徐寺丞已经拿下。”
程训离看也没看那几人,似是自语:“铲除异己就铲除异己吧。”
他“啪”地放下酒杯,响声刺耳,声音渐冷:“这铲除异己的事,我们锦衣卫平日里做得还少吗?……还不赶紧给本指挥使把承恩公拿下!”
“你……你……”承恩公声音微颤,气得嘴角直哆嗦,“你敢?!”
程训离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酒水,没再说话。
他也不需要再说话了,两个高大威武的锦衣卫已经朝承恩公逼近,一左一右地把承恩公钳住了,没什么诚意地说道:“承恩公,得罪了!”
他们锦衣卫有什么不敢的啊!
那些个锦衣卫嗤笑了一声,脸上挂着张扬跋扈的笑容。
“放开本公!”承恩公双目圆瞪,眸子里布满了血丝,只觉得胳膊像是被铁钳死死钳住似的,“程训离,你竟然敢如此对本公,你就不怕皇后娘娘责怪吗?!”
承恩公嘶吼着,挣扎着,扭动着太过厉害,发髻散乱了下来,可是像他这种养尊处优、外强中干之人哪里是锦衣卫的对手,轻而易举就被锦衣卫拖走了。
人被拖出去了,可他歇斯底里的吼叫声还清晰地回响在百花楼的大堂里,另外四个官员怔怔地站在那里,咽了咽口水,脸色煞白。连承恩公都被抓了,这件事肯定是没法善了了。
那小胡子锦衣卫笑呵呵地对着那四个官员道:“几位大人,请!”
“……”那四个官员哪里还敢说什么,只能乖乖地跟着走了。
差事办好了,一众锦衣卫也就毫不留恋地离开了,只留下那些老鸨、姑娘和客人们面面相觑,长舒了一口气。
“咣!咣!”
远处传来了二更天的锣声,在寂静的夜晚尤为响亮,夜更深了,那银月与繁星则更亮了,默默地俯视着下方的尘世。
在青楼外观望的那些人见锦衣卫把人押走了,就纷纷的四散而去,匆匆回府禀报。
端木宪的长随端义也回了端木府,游君集还在朝晖厅里,正和端木宪一起下棋,这棋才下了一半。
端义给两人行礼后,就禀道:“老太爷,游大人,小的看到锦衣卫的程指挥使从百花楼里带走了五个人。锦衣卫走后,小的特意进百花楼打听了一下,听老鸨说,锦衣卫抓人是因为按照大盛律例官员不可狎妓。”
端木宪和游君集不禁面面相觑,神情微妙。
太祖皇帝时就定下朝廷官员不得狎妓的律例,但是自当今登基后,因为今上对下一向“宽仁”,这条律例也就成了摆设。
今上为人风流,不仅后宫三千佳丽,而且还经常在外与一些女子有不少风流韵事,那些女子中有普通平民,也有青楼歌姬,比如宫中的黎嫔。
黎嫔原名横波,七年前,是京中的一间青楼风华楼的花魁,容貌绝色,擅琴棋书画与歌舞诗赋,无论才情还是容貌,都非常人能及,在那些文人雅士、仕子王孙中颇有声名,不少男子都想一亲芳泽,慕名前往风华楼,其中也包括今上。
彼时,今上听闻横波的才名,就悄悄出宫微服私访去了风华楼,认识横波后,为之倾心,那段时日,今上隔三差五就出宫与之私会。
魏永信为了讨今上欢心,干脆就安排人给横波赎身,又安排她认了个义父,有了个出身,之后,今上就纳了她进宫,封为黎嫔。
这件事今上虽然没有宣扬,但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黎嫔的事根本瞒不过有心人,更何况,京中见过名妓横波的人也不少。
于是,上行下效,京里不少官员都把在青楼楚馆里有一两个红颜知己当作雅事。
游君集淡淡地嗤笑了一声,随意地拈了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
端木宪望着棋局,面露思忖之色,嘴上问长随道:“端义,你可知道锦衣卫带走的那几个人是谁?”
端义立刻就回道:“回老太爷,有承恩公、黄侍郎、陈副将、刘员外郎……”
端木宪和游君集在听到“承恩公”时,皆是一怔,然后心头雪亮,立刻就想明白了来龙去脉。
二人彼此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脸上都露出几分意味深长。
原来如此啊。
等端木宪挥退了长随后,游君集就迫不及待地说道:“我看这事应该是针对的承恩公吧。”锦衣卫带走的这五个官员,其他四人根本就微不足道,唯一的可能性也就是承恩公了。
端木宪点了点头,附和道:“十有八九。”
这些日子,承恩公府仗着不少朝臣支持皇后垂帘听政,自觉这些朝臣都算是四皇子党,四皇子当上太子是十拿九稳的事,如今在京中行事越来越张扬,总是想压司礼监一头。
“出手的果然是岑督主。”游君集肯定地说道,眸光闪烁。
这谢家啊,实在是难成大器,既没本事,又没眼色,居然还敢在朝堂上兴风作浪,完全是不知死活啊!
端木宪拈起一枚黑子,随意地落于棋盘上,淡声道:“这些日子,岑督主都在为了北境的事忙得只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根本没时间理会承恩公府。这承恩公府和皇后娘娘倒是把他当作是软柿子了。”
岑隐是虎,谢家却把他当做了病猫,这不是自己往刀口上撞吗?!
“这就叫人无知,则无惧。”游君集深以为然地叹道。
游君集正要从棋盒中再拈起一枚白子,指尖才碰到棋子,又犹豫地停下了,深深地凝视着眼前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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